第三部 三、圖窮

柳絮發現自己走進了死路。

從項家驚險逃走的第二天早上,她就找到了劉亮成,結果一無所獲。

劉亮成和文秀娟案一點關係都沒有,他比柳絮小四屆,大三時因小事被室友投毒致重傷,毒品是亞硝基二甲胺。這個案子柳絮曾經聽郭慨提過,她去找劉亮成,只是本著廣撒網,看看能不能得到點作案手法作案動機方面的啟發。結果柳絮沒能得到任何啟發,同時她了解到警方也已經找過劉亮成,簡單談話後也沒再詳細跟進,也就是說沒發現疑點。

如今,柳絮非但生存空間受到費志剛進一步的擠壓和威脅,而且項偉更明確了他在未來作證時的立場,這意味著哪怕暴露了戰雯雯的嫌疑,沒有實打實的證據,警方多半不會理會。就像柳絮明知道費志剛有嫌疑,卻拿他沒辦法一樣!柳絮本把希望寄予劉亮成這條線索,然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小小的卧房布置成了「調查室」,比原來家裡的小客房更凌亂得多。窗帘半拉,寫字檯上手提電腦電閃爍著,屏幕上是「寄生蟲卵入腦」的搜索網頁,地上行李箱半開,散放著沒穿的衣服。謀殺通信貼得滿牆都是,而《犯罪重建》《痕迹檢驗》《偵查心理學》《犯罪學)等十多本書散在床和床尾凳上。這間屋子就像迷宮,柳絮在一座座山頭間兜來轉去找不到出路。

郭慨留下的線索已經完全梳理了一遍,新的突破口卻遲遲找不到。柳絮曾經以為自己在啃了這麼多本刑偵學課本之後有了足夠長進,所以才有昨天靈光一現猜中戰雯雯,以及之前藍色酒吧里想到兇手男扮女裝。可是現在她明白自己還差得遠,她所有的發現都無法轉化為真正的進展,無法推動調查更進一步。

她感受著心裡那頭正四處亂撞的小野獸,告訴自己會有出路的。那種感覺——靈感或者是直覺,不論管它叫什麼,都只差一點就能噴薄而出。昨天在項偉家的那最後十分鐘里她就有同樣的感覺,這感覺為她帶來了一個名字——戰雯雯。她相信自己的潛意識已經明白了某些東西。來一點光吧,燃一團火吧,把那團陰影照亮。

柳絮又開始翻閱那些書,六小時里的第三次。她看得很快,只看章節名和小節名,腦海中就能跳出具體內容來。她的精神已經壓榨到極限,她準備好了再一次出現幻覺。也許會看到郭慨,也許會得到他神秘指引,而潛意識裡的靈感就會以這種方式浮現出來。然而並沒有,一方面神經快要綳斷,一方面又異常清醒,矛盾得讓她要發瘋。

突然,一行標紅的文字從眼前滑過,柳絮「嗬」地叫出聲,毫無形象地從床上蹦起來,腦袋狠狠撞在天花板上,卻顧不得痛,摔回床上的時候手裡還死死撐著《犯罪心理畫像》。

一項偵查,如果沒有找到隱蔬在犯罪背後的動機,那我們就通常認為它並不完整。

犯罪動機!

謀殺這樣極端的犯罪,必然有非常充分的犯罪動機。如果郭慨僅僅只是剛開始調查,兇手會警惕會緊張,但不會輕易動手殺人的。畢竟是那麼多年前的案子,許多的線索都已經湮沒,調查起來困難重重,反而是新製造一起血案,會給兇手帶來暴露的危險。所以,只有當郭慨的調查逼近了真相,兇手感到極大威脅的時候,才會迫不得已對郭慨下殺手。

也就是說,郭慨之前進行的那些調查,其中有某一項直指兇手。

究竟是哪一項調查呢?柳絮的思緒此刻無比清晰,彷彿每一顆腦細胞都充滿了活力地飛快運轉著,她想到了兇手租下殺害郭慨的房子的時間,以及出現在育英實驗學校把偽造信件投入「信箱」的時間。

以此為時間線往前找!

柳絮開始仔細復盤郭慨在此之前進行的所有調查、然後,立刻就有了發現。柳絮沉下心,把這條發現先寫在紙上,然後再想其他,不過反覆思慮,可疑點就只有這一條了。

能這麼快想到,其實有賴劉亮成。郭慨是在最後一次碰面時,告訴柳絮已經約好劉亮成在幾天後見面的,然而他生出念頭要調查投毒案的時間更早,算起來,恰巧在柳絮划出的時間線之前。而郭慨當時要調查的醫學院中毒案有兩宗,亞硝基二甲胺是其一,還有另一宗鉈中毒案。後來他去查過鉈中毒案嗎?聯繫了誰?案情怎樣?

這些全都是一片空白。

而相比亞硝基二甲胺,鉈中毒的癥狀,和文秀娟當年的情況極為相似,所以,這片空白,現在一定要填上。

主意打定,柳架就開始搜索醫學院鉈中毒案的情報。第一步當然是通過網路搜索,然而換了好幾個關鍵詞,翻了幾十頁搜索頁面,都沒能夠找到相關信息。然後柳絮換了個思路,搜索亞硝基二甲胺投毒案,發現有很多文章。她一一查看,終於看見其中的一篇提及了醫學院鉈中毒案,裡面沒有受害人的真實姓名,卻有所學專業名稱,是比柳絮晚一屆的臨床系。

搜索出這些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三點。柳絮難以入眠,床上翻來覆去折騰了幾個小時,七點多就又爬起來。她聯繫金浩良,不出所料這個輔導員推託記不清了。柳絮可不像郭慨,有讓他老實的本事,所以她只好冒被費志剛發現的風險,去走另外一條曲折的路。她聯繫上了熟悉的和生醫院醫生,從他那裡打聽到和生有一位醫生正是中毒學生的同學——這個圈子並不大,通過他柳絮總算得到了當年中毒者的名字。

中毒學生名叫王唯,目前在上海另一所三甲醫院普外科工作。柳絮要到了他的電話,直接打了過去。

這位王醫生很好說話,聽柳絮自報家門是委培班的,熱情地說學姐好。柳絮說想問中毒的事情,還沒說理由王唯就痛快答應了,然後問她和郭慨認不認識。柳絮說認識啊,郭慨是不是來找過你?王唯說郭慨十月份約他見面,但他那時在北京進修,說好十一月回上海後碰頭,郭慨卻沒再找他。

柳絮沒說郭慨已經死了,擔心節外生枝。兩個人約在了中午碰面,柳絮本想最好是在電話里直接說,怕費志剛得知消息在醫院瓮中捉鱉,但這樣的要求不合情理,真提出來王唯反倒要生疑了。要想安安全全,就別查這個案子。

兩個人約了食堂碰頭,柳絮在門口等了一小會兒,就和好幾個熟悉的醫生或護士打了招呼,心裡直打鼓。這兒有太多和費志剛認識的人了,要是誰有閑心思和費志剛發個簡訊,說剛看見你老婆了……

一個戴著眼鏡的胖醫生笑哈哈迎上來,說柳學姐吧,咱們進去一邊吃一邊說唄。

王唯用他的卡給柳絮買了三菜一湯,兩人相對而坐。

「學姐今天休息啊。」王唯說。他聽柳絮自我介紹是委培班的,想當然認為她在和生醫院工作。

「實習的時候出了個醫療事故,就從醫院出來了。」

王唯的表情頓時尷尬起來。

「好多年前的事情啦,我的心理素質還是不適合這碗飯。給你打電話挺冒昧的,主要是我的一個好朋友,她也遇到了疑似鉈中毒的事兒,我和郭慨一起在幫她了解相關情況。聽說你也遇到過,就想著找你聊聊看。」編不出瞎話,柳絮索性就照實說了,她沒說文秀娟的名字,怕王唯多想。

「是文秀娟的事情嗎?」

柳絮愣了一下,然後明白過來是郭慨說的。

還好她沒瞎編,不然前後就對不上了。

不過她現在也不知道郭慨的口徑是什麼,只能先點點頭。

「文學姐的事情,當年我也聽到過一些,沒想到隔這麼多年,還在追查呀?」

他這話一說,柳絮就明白郭慨一定用的警方調查的名義。

「不過,我還以為會是郭警官來找我。」

「他現在不太方便,而且這個事情,在沒有確鑿的進展之前,也不能算是警方……嗯,不算是特別官方的調查吧。」

王唯挖了口飯,點點頭說:「和學姐聊總比和郭警官聊自在。不過我的事情啊,算鉈中毒,但可不是被下毒,估計是沒什麼幫助。」

接著王唯一邊吃,一邊說他當年中毒的「軼事」,情節特別重口味,也只有醫生才能在吃飯的時候面不改色地說這些。

醫學院的學生,像柳絮這樣膽小的是極個別,特別到了二年級,屍體司空見慣,說起膽子,一個比一個生猛。於是,不管是因為好奇心還是標榜特立獨行或其他什麼青春期心理,一些常人聽起來喪心病狂的事情,在醫學院里卻時有聽說——比如把解剖屍體上的某些零部件拆下來帶回寢室。

學生時代的王唯,看起來和現在的笑面佛模樣可有些區別。那時他有個綽號叫「悟凈」,得名於脖子上掛的白色珠子。《西遊記》里的捲簾大將在通天河稱王的時候,脖子上掛著的都是人的骷髏頭,而王唯的白珠子,是用人脊椎骨打磨成的,自覺十分的威風。後來一次打籃球時弄散了,撿回來弄成手串戴在手腕上。本來戴脖子上的時候,慢慢地皮膚就起了疹子,他沒在意,換到手上,沒過多久手腕上也起了皮疹,再後來腕關節開始疼,然後噁心嘔吐。

不用說,問題就出在骨頭珠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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