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二、勇氣

檢驗報告讓柳絮意外,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

她已經準備好一套說辭,該怎麼解釋被迫害妄想症長輩送來的水裡居然真的有毒素。

可是竟沒有。

柳絮問會不會搞錯了樣本,那位師兄有些不快地向她保證,絕對沒錯。

「你難道原本相信這水裡真的有毒?」他問柳絮。

「怎麼會。」柳絮急著澄清,「我叔叔很難纏的,疑心病特別重,我這是代他問的。當然不會有毒啦,我也不相信有毒的。」

「你真實心眼。」師兄笑眯眯地瞧著柳絮,說,「幫你這個忙,怎麼感謝,請我吃晚飯?」

柳絮愣了愣,師兄立刻哈哈著說開個玩笑,當然是他請。

「哎,可是,現在。」柳絮表情變得尷尬面緊張,然後說自己有事離不開。

「那不耽誤你了。」面色難看的師兄轉身離開。其實在他走上來和柳絮說話前,已經注意到柳絮在這棵樹下站了很久。

柳絮看著他的背影,心裡覺得抱歉。她確實在等一個人。她不知道這個人會否出現,她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誰,她甚至不很確定這個人是男是女。

她在等那個人。

剛才和師兄說話的時候,她就一眼一眼地往樹後腰。樹後不遠處就是柳絮的宿舍樓,這時候,她的寢室—二一七房裡已經亮起了燈,窗半開著,沒拉窗帘。

柳絮很小心,她讓自己大半隱在樹榦後面。甚至穿的衣服,也是褐色的,和樹榦相仿。

仍然沒有出現。

誘餌是昨晚布下的。當時柳絮對文秀娟說,你臉色白得嚇人,我明天再燉銀耳紅棗湯給你喝吧,紅棗補血。說這話的時候,寢室里所有人都在。

今天下午,柳絮逃了藥理課,一個人守在房間里把湯燉好,裝進塑料食盒裡。她把湯交給文秀娟的時候,寢室里其他人也都在。文秀娟道過謝,把食盒放在長桌上,專心看書。之後不久。柳絮說要去圖書館,問文秀娟有什麼書要她帶回來,文秀娟說不用一會兒也要去圖書館,然後柳絮就來到了這棵樹下。

之後的一小時,文秀娟上過一次足足九分鐘的廁所,但直到她回來,沒人碰過食盒。別著急,柳絮對自己說,下毒者需要一個單獨的環境,寢室里的人還太多。

十分鐘前,文秀娟離開了寢室。按照之前和柳絮的對話,其他人會猜到她是去圖書館。

看上去沒人對她的離開表示關心。司靈、劉小悠、夏琉璃、戰雯雯還在玩撲克牌,趙芹則沉浸在亦舒的言情小說里。再過半小時,她們就該去食堂吃飯,柳絮相信,那將是最有可能見分曉的一段時間。上一次,那個人不就是在吃飯的時間裡下手的嗎。

我就像是華生,柳絮想。那麼福爾摩斯是誰,文秀娟吧,她適合掌控者的角色,自己天生就是助手。

不能走神,柳絮警醒。她意識到過去的五六秒鐘里自己不在狀態,不過還好,沒人能在這麼點時間裡對食盒做手腳。

但就只這幾秒鐘之差,打牌的人居然不見了,原本視野里的劉小悠和司靈已經不在她們的位子上。

怎麼了,柳絮問自己,明明還沒到吃飯時間。

房間里的燈突然滅了。二一七房陷入昏暗中,柳絮看不見長桌上的食盒了。

這個變故讓柳絮措手不及。她必須保證食盒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否則所做的一切就全無意義。

柳絮急急忙忙從樹後衝出來。天還沒全黑,她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那個窗口,抬著下巴往宿舍樓跑。窗里黑沉沉,她看酸了眼睛,卻還是一片混沌模糊。

「你幹什麼,小心點。」

她差點撞到人,連忙停住。把眼睛放平一瞧,從窗口裡消失的五個人,就在面前。

「你看什麼呀。」司靈抱怨。

柳絮憋不出話,只有笑。她被這幾雙眼睛瞧著,有被看穿的窘迫。

「一起去吃飯吧。」劉小悠說。

柳絮鬆了口氣,然後奇怪起來,「這麼早?」

「我們去外面吃,司靈請客呢。」

柳絮望向司靈,見她挑著眉毛看自己,卻並沒有親口邀請。

「哦不,不用了,我在學校里吃就行。」柳絮拒絕得有些忙亂,室友們笑笑,結伴從她身邊走過。

柳絮跑上二樓,開門進了寢室,藏在窗帘一側,看著司靈幾個漸行漸遠,她們沒有回頭,消失在岔路口。

柳絮回過頭去看食盒,一時間競看不太清,才省悟沒有開燈。

屋裡重新亮起來,長桌的另一端,食盒還在。

文秀娟推門進來,她剛才在另一個「觀測點」。

「她們怎麼都走了?」文秀娟問。「說去校外吃飯,司靈請客。」

文秀娟不禁皺眉。去校外吃飯,就不會那麼快回來,這麼說,那個人今天不準備下手?「司靈應該不是那個人吧。」柳絮說,如果司靈是下毒者,她不會主動發起飯局的。

文秀娟想了想,搖頭說:「不一定,也許她們是一早就約好吃飯的,不方便改。」

精心準備的引蛇出洞計畫看起來沒有奏效,柳絮卻不願意放棄,她讓文秀娟去吃飯,自己堅持回到那棵樹下守候。說不定那個人能找到理由脫開身呢。

這頓晚餐文秀娟吃得格外緩慢,她終於回來的時候,柳絮從樹後慢慢走出來,沖她搖了搖頭。

柳絮在寢室里吃著文秀娟給她帶的飯。也好,她對文秀娟說,這樣也不浪費這盒湯。文秀娟拿著瓷勺打開食盒,舀了一小勺。

「得熱一下吧。」柳絮低著頭吃飯,順嘴提醒了一句。她沒聽到文秀娟的回答,抬頭正瞧見瓷勾從文秀娟的手中滑下。時間彷彿停頓了一瞬,柳絮清晰地看見瓷勺在空中的樣子,一串湯汁正從勺里分離出來。下一個瞬間,勺子就已經破碎在地上,湯濺落四周。

柳絮扔下筷子衝過去。

「眼睛。」文秀娟艱澀地說,她的聲音都變調了,「眼睛。」

柳絮卻什麼都沒瞧見。

食盒,湯,碎勺。哪裡來的眼睛?

「在哪裡?」她蹲下身子仔細打量。

於是她就看見了那隻眼。它被蓋在了一片銀耳下。

這是很漂亮的一隻眼睛,睫毛細密,隨孔熱亮,現在上面卻污了滑膩的湯汁。柳絮本喜歡把羹燉得濃稠一些,現在卻覺得無比噁心。她用指尖括著眼睛的一角,拿起來,捋去上面的液體。

「那裡面還有很多。」文秀娟胸口的起伏漸漸平復,但喉間的肌肉還在痙攣,聲音怪異。這是一張被剪碎的兩寸報名照。除了這隻眼睛,碎臉的其他部分仍在湯里。

柳絮的驚恐蔓延到神經末梢,皮膚髮麻。她盯著那隻眼睛,恍然間竟然有剪子剪進臉頰的疼痛感,清晰,鋒利。作為一個旁人猶有如此強烈的衝擊,文秀娟……柳絮往旁邊瞥了一眼,文秀娟的十指糾結纏繞在一起,幾近扭曲,全然變成了青白色。那雙手一定冷得像冰。

駭然之後,柳絮的第一反應,是疑惑這些碎片是怎麼被放進食盒裡的。

熬湯的時候不可能,她一直在爐邊守著。

「你中間上過廁所嗎?」文秀娟問。

柳絮愣了一下,自己的確去過一次廁所,但那一分鐘兩分鐘頂多了。廁所離二一七房沒幾步路,那個人必須在柳絮進入廁所後的第一秒鐘從某處衝出來,飛奔入寢室打開鍋扔入碎照片,並趕在柳絮從廁所出來前消失在走廊里。況且柳絮留了個心眼,上廁所時,把寢室門帶上了,這裡面還得加掏鑰匙開門的時間。

幾乎不可能。即便那個人真能特工般完成這一系列高難度動作,也得付出一整個下午在旁窺視的代價。回頭只要問問還有誰缺了課,她就會立刻暴露。冒這麼大的風險只為了扔碎照片嚇人,傻子才幹。

「而且我把湯倒進食盒裡的時候,也沒發現湯里有這些東西。」柳絮說。

那麼就是在之後的時間裡下的手了。

然而在之後的時間裡,柳絮的視線從沒有離開食盒超過十秒鐘——哪怕是在和師兄說話時。

最後司靈她們熄燈出門的時候,有那麼一小會兒沒看清楚,頂多十五秒鐘,等她衝出去跑近了,即便還是看不清楚,但至少能確定並沒有人靠近食盒。

最重要的是,那段時間寢室里其他五個人都在,那個人沒辦法在其他人的眼皮底下做這樣的事情,除非五個人都是同謀。

但現在碎片就在那裡,眼睛、鼻子、額頭……它們粘浮在湯的表面,沾染著和下毒人同樣黑暗神秘的氣味,來無所蹤,讓人心裡生出絕望。

柳絮心裡又是恐懼又是憤怒,文秀娟卻拿起食盒的蓋子端詳。「你看。」她說。

蓋子反面粘了四五塊碎片。柳絮一—揭下來,是缺了一小半的嘴唇、耳朵、面頰等等。

食盒裡的湯並不很滿,大概三分之二的樣子,這些碎片是怎麼粘到蓋子上去的?

「你把湯倒進去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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