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魚 八、留不住的箭魚

那天的最後一次綵排進行得很順利。其實對於彭輝來說,他的任務本來就很簡單。在第二天正式的晚會現場,出納將提前半小時把賑災款送到後台的準備間,在那裡,工作人員會把賑災款分裝到相應的紅紙袋中。上場時,會有禮儀小姐各自用禮盤托著紙袋走在前面,彭輝只要跟著上台,然後在禮儀小姐的引導下把紙袋分發給相應的烈士家屬和受災戶就可以了。

彭輝完成他的綵排任務後,我留下來和晚會導演交換了一下意見。導演對彭輝的表現非常滿意,說只要按照今天的程序來走,那現場就不會出任何問題。

既然導演都這麼說,那我真的沒什麼可擔憂的了。我帶著一種輕鬆愉快的心情走出準備間,看見彭輝正在走廊里緩緩前行。他的動作有些奇怪:閉著眼睛,用一隻手輕觸著牆壁,嘴裡還在輕聲默數:「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

在數到第五十七步時,他向左一拐彎,準確地進入了消防通道內。

我跟上去,不解地問:「你在幹嗎呢?」

彭輝笑了笑,向我解釋道:「如果大廈里出現火災,所有的電路都會被截斷,到時候一片漆黑,你必須閉著眼睛找到消防通道,才會有逃生的機會。」

哦,是這樣。我學著彭輝的樣子也在走廊中來回摸索了幾趟。我的步子小一點,得數到六十多步才能從準備間門口走到消防通道處,而且每次的步數都不是非常準確。不過我並不在意,這樣的大廈,怎麼會平白失火呢?這樣走來走去,其實也就是好玩而已嘛。

等我玩夠了,發現彭輝正一個人站在走廊盡頭的窗前,靜靜地看著窗外發獃。他看得那麼專註,甚至我走到他身邊的時候,他都沒有發覺。我凝視著他的雙眼,那裡面似乎藏著一縷淡淡的憂傷,而這種情緒,以前從未在他的身上出現過。

「你在看什麼?」我輕輕地問道。

「看天,看雨,看這座城市。」然後他轉過頭來對我說,「明天我就要離開了。」

彭輝的話讓我的心倏地一緊,這兩天我實在過於快樂和忙碌,竟忽略了離別即將到來。是啊,當彭輝忙完了這一切,他還有什麼理由繼續留在這座城市呢?

我該怎樣面對這種離別?這十幾天來的相處,我對他已經產生了某些無法割捨的聯繫。這個不斷製造麻煩的男人給我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而這感覺正是我一直以來在苦苦尋找的。

我用笑容掩飾著心中的紛亂,問他:「你準備去哪裡?」

彭輝再次把目光轉向窗外,略帶迷茫地搖了搖頭:「那會是什麼地方?」

他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對於彭輝這樣的人,這多少有些奇怪。難道他的心也在搖擺不定?我突然下了個決心,暗暗告訴自己:我要把這個男人留下來。

整台晚會綵排結束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我把彭輝送回賓館,然後去菜場買回一堆新鮮的魚肉果蔬。回家後,我便在廚房中忙碌著。我對自己的廚藝一向頗有信心,只是平時很少有機會展示。一個多小時後,一桌精巧別緻又不失豐盛的菜肴出現在餐桌上。我滿意地欣賞了一陣自己的作品,然後給彭輝打了電話。

「晚上來我家吃飯吧?」

「哦,有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

「有,今天是我的生日。你看,這個理由足夠了么?」我學著彭輝當初用槍脅迫我時的口吻說道。

彭輝在電話那頭笑了起來:「好的,我馬上出發。」

利用等待彭輝的時間,我洗了個澡,把自己好好打扮了一下。我化了淡淡的妝,一直束著的馬尾散成了柔順的披肩長發,然後我精心挑選了一件湖藍色的晚裙。坐在梳妝台前,我想,如果我真的是個男人,那我也會被鏡子里的那個女人迷住的。

彭輝一直覺得我像個男人,今天我要讓他感覺到,我不僅是個女人,而且是個充滿魅力的女人。

大約半個小時後,彭輝如約而至。當我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用欣賞又略帶驚訝的目光盯著我看了很久,然後笑著點頭贊道:「我早就知道你是個漂亮的女人,但沒想到你會這麼漂亮。」

我愉快地用手捋了捋頭髮:「進來坐吧。」

柔和的壁燈映著餐桌上的各色佳肴,整個屋子裡充滿了一種溫馨自然的氣氛。家的氣氛。

彭輝是一個浪子,在每個浪子的心中,都會渴望回家的感覺。我之所以沒在外面請彭輝吃飯,就是要讓他體會到這種感覺。

我的良苦用心看起來收到了效果,當彭輝在餐桌前坐下時,他的目光變得祥和,嘴角也露出微笑。我相信,自從我認識他以來,他的精神從來沒有如此放鬆過。

我打開一瓶紅酒,為兩人倒上,然後舉杯:「來,謝謝你的賞光。」

彭輝擺了擺手:「不,今天的主角應該是你,先讓我祝你生日快樂。」

說著話,彭輝從身後拿出了一隻漂亮的生日蛋糕。那蛋糕不大,但做得非常精緻。蛋糕上的蠟燭都已經插好,與眾不同的是,蠟燭的燭芯都連在一根導線上,導線的一頭接著一個小小的金屬盒子。

我從沒在生日蛋糕上見過這樣的裝置,立刻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麼?」

彭輝沖我神秘地一笑:「你一會就知道了。」說著,他用手撥了下盒子上的一個開關,然後打著節拍開始輕唱:「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happy birthday,happy birthday to you!」

在他的歌聲中,金屬盒子上的發條輕輕地轉動著,當他唱完最後一個單詞時,發條正好走到了盡頭,撲地打出一朵火花,那火花順著導線一路燃去,點著了蛋糕上所有的蠟燭。

我童心大起,驚喜地拍著手:「啊,真有趣,這是你自己做的嗎?」

彭輝點點頭,端起酒杯和我碰了一下:「來,為你的生日,乾杯!」

我補充了一句:「也為了我們的相識。」

我們倆各自幹完了杯中的酒,彭輝用手指指蛋糕上那些五彩的蠟燭:「該許個願了。」

「好的。」我站起身,把屋中的燈全都滅了。微弱的燭光映出一個小小的光圈,我和彭輝處於光圈之中,四周則是一片黑暗。那一刻給人一種感覺:似乎全世界便只有我們兩個人。

我很享受這種感覺,默默地等了很久後,這才深吸一口氣,吹滅了那圈蠟燭。屋內隨之變得一片黑暗,我們只能隱隱約約地看見對方的影子。

「許了什麼願,能說出來嗎?」彭輝在對面問我。

我躊躇片刻,用一種委婉的方式說出了心中的想法:「我希望你能喜歡這裡,喜歡我的家。」

「呵。」我聽見黑暗中彭輝很輕的笑聲,「那你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真的?那你願意留在這裡嗎?」

「謝謝你。」彭輝沉默片刻,「但是我不能。」

「為什麼?」我掩飾不住心中的失落,「你不喜歡我?」

「不,我喜歡你。」彭輝的語氣很誠懇,但頓了一頓,他又說道,「可你知道那種感覺嗎?當你心中已經有了一個人,再也沒有別人可以去佔據同樣的位置。你願意為她付出一切,即使自己什麼也不會得到。」

我明白彭輝在指什麼,但我不甘心就這樣敗下陣來:「可她已經嫁人了,她不再屬於你了,你應該學會忘記她。」

彭輝默不作聲,似乎陷入了某些回憶,許久之後,他說道:「還記得我給你講過的那道傷疤嗎?當時我們擁抱著,我吻了她,告訴她,不管以後發生什麼,我會永遠照顧她,保護她,為了她的幸福我可以做任何事情。那一年我十八歲,我已經不是一個男孩。這是男人的承諾,它的效用就像留在我手背上的傷疤一樣,永遠不會消失。」

我無聲地苦笑了一下:「難道你的手上就再也沒有新的傷疤嗎?」

彭輝似乎被我問住了,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又看到了一絲希望,試探著問:「能不能再給我一點時間,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情的。」

「時間?」彭輝輕輕地吁了口氣,然後他站起來,走向屋外的陽台。

我已經習慣了他的這種做法。當他不想繼續一個話題的時候,總是立刻用某種方法把它迴避過去。我無奈地搖搖頭,然後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後。

我的屋子在公寓的高層,從陽台上看下去,城市中夜色點點,盡收眼底。彭輝極目遠眺了片刻,輕聲感慨著:「我很喜歡這無邊的夜色,那種開闊的感覺,總是讓我想起大海。」

「你經常看見大海嗎?」

彭輝點點頭:「我當兵時,參加的就是海軍。」

「啊,那真好。」我不禁有些神往,「無拘無束,海闊天空,一定很適合你。」

彭輝微微轉過頭,目光深邃,既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在回憶往日的時光:「你知道嗎?在東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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