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魚 七、背景往事

我沒有騙彭輝,我家中確實藏著很多好酒,其中大部分是紅酒,我每天睡前都喜歡飲上一小杯,既有美容養顏的功效,又可以有助於睡眠。

不過彭輝很有眼光,他一下就挑中了為數不多的白酒中的一瓶白蘭地。那是我有一次去法國出差時外國友人給的贈品。這酒的度數很高,我不大喝得了,所以只給自己倒了一點點。彭輝則毫不客氣地倒上了一滿杯。

「來,首先為我們今天的出色表現和愉快合作乾杯!」我端起酒杯,向彭輝敬道。

彭輝沒有立刻喝酒,先問我:「你覺得今天的事情很有趣嗎?」

我點點頭:「既痛快,又刺激。」

「幸虧你只是一個女人。你如果是個男人,只怕連我都得自嘆不如。」

我笑了:「我這樣的女人是不是很可怕?」

彭輝不置可否地搖搖頭,和我碰了一下酒杯,然後一口氣喝完了杯中的酒。

「天哪,你可真能喝。」我驚嘆地說道。那杯酒足有二兩,他居然一仰脖就倒了下去。

彭輝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我,突然問我:「你覺得我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

「什麼樣的男人?」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應付地反問了一句,「你指哪些方面?」

彭輝給自己斟了一杯酒,自顧自地喝了下去,他的臉龐有些發紅,目光也變得迷離起來。

「我是說,作為……一個女人,你會考慮……嫁……嫁給我……這樣的男人嗎?」他體內的酒勁明顯開始上涌,說話都不太利索。但他拿起酒瓶,又給自己倒上了第三杯酒。

他居然提出這樣的問題,難道是在暗示什麼?我閉口不言,心中卻在胡思亂想著。

「告訴我,會……還是不會?」彭輝執拗地追問,端起酒杯往口中送去。

「好了好了,會。你別再喝了。」我伸手奪下他手中的酒杯時,這杯酒已經被他喝下了一半。他聽見了我的回答,露出滿足的笑容,然後對著我費力地眨了眨眼睛,一軟身,整個人醉倒在了地板上。

把一個爛醉的人折騰到床上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對我這樣一個柔弱的女子。彭輝的確沒說錯,這個人時時刻刻都在給我製造著麻煩。當我好不容易把他安置好之後,我發現,雖然他渾身上下都已經軟得像一攤泥,但左手卻一直死死地握著什麼東西。

我按捺不住好奇心,一根一根地掰開了他的手指。在他的掌心,有一條白色的手帕。

女式的手帕,上面隱隱沾著一些血跡。可能是時間比較長了,血跡已變得暗紅。

我不久前給彭輝包紮用的手帕仍然綁在他的手背上。這條白色的手帕我雖然從沒見過,但我很容易就猜到了它的來歷。

那一刻,我心中莫名其妙地湧起了一絲羨慕,說得更嚴重一點,也許,是嫉妒。

彭輝這一覺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十點多。當時我正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無邊無際的雨幕,他齜牙咧嘴地從床上坐起,晃了晃腦袋,似乎頭仍有些昏沉沉的。不過他很快便想到了什麼,目光緊張地四下搜索起來。

我知道他在找什麼,用手指指床頭:「在那裡呢。」

那條白色的手帕疊得整整齊齊,正擺放在他的枕邊。

彭輝愣了一下,然後把手帕小心地收好,沖我淡淡一笑:「謝謝你。」

我把目光重新轉向窗外,盡量用一種很隨意的語氣問:「那個女孩現在怎麼樣了?」

彭輝在我身後沉默了片刻,答道:「她早就嫁人了。」

「哦?」這個回答多少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轉過身,「難道你們不是相愛的?」

彭輝撫摸著自己手上的那條傷疤:「她曾經喜歡過我,那時候我們還小。」

「喜不喜歡一個人,也和年齡有關係的嗎?」

「當然有關。人一長大,考慮的東西就多了,尤其是她那樣的女孩,很渴望穩定的生活和一個安全的家。而我,無法給她這樣的感覺。」彭輝看著我自嘲地笑了一下,「你也見識到了,我總是帶來麻煩。所以,她是不會嫁給我的。」

「那就是說,你們曾經相處過,但後來她提出了分手?」我突然明白昨晚彭輝為什麼要問我會不會嫁給他,原來他是在心中把我想像成了那個女孩。我不禁暗暗感到有些失落。

「高中畢業後,我去參軍。等我複員回來的時候,她已經和另一個男人訂婚了。那是我最好的朋友,性格沉穩,做事循規蹈矩,和我完全不一樣。她覺得這樣的男人才可以託付終身。」

「你最好的朋友娶了你最愛的女人?」我笑著搖搖頭,這聽起來有些像小說里的情節,「那你會恨他們嗎?」

「不。」彭輝很果斷地給出了答案,「說真的,我希望他們能過得幸福。為了不打擾他們,參加完他們的婚禮後,我就離開了雨城,南下到黎州生活了兩年。反正我們都是孤兒,本來就無根無束的。」

「你也是孤兒?」我訝然問道,同時又想起了昨天晚上那個賣花的小姑娘。

彭輝點點頭:「我和那個女孩,還有我的好朋友,我們三個是從小一塊在孤兒院里長大的。在我去當兵之前,我們幾乎每天都在一起,從來沒有分開過。」

「那你現在回到雨城,他們知道嗎?」

「那女孩不知道。我只是短期回來看看,我不想打攪他們現在的生活。」

「可她在你心中仍然很重,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看出來了。」

「是嗎?」彭輝若有所思地看著我,「你很會看人的內心?」

我迎上去凝視著他的眼睛:「那天你說到這傷疤的時候,眼裡有種特別的東西,和你表面上的嬉笑不羈完全不同。包括你現在。也許這種眼神才代表了真實的你。」

彭輝躲開我的目光,沉默不答。

我知道他又想迴避這個話題,很自覺地收住了口:「好了,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那個女孩,她很漂亮嗎?」

彭輝嘻嘻一笑:「像你一樣漂亮。」

「又來了,油嘴滑舌。」我沖他揮了揮手,「說正經的吧,你昨天答應我的事情還記得吧?」

彭輝鄭重其事地點點頭:「當然記得。我們什麼時候開工啊,記者同志?」

此後的幾天,我都是在一種快樂而忙碌的狀態下度過的。找到了彭輝,我那個系列報道的方案順利通過了台內的審批。此後的事情看起來都在按照我當初的設想一步步地往下進行著。我那個策劃應該說很成功,觀眾的情緒很快便被我調動了起來。經過兩三天的氣氛鋪墊,神秘的捐款人終於出現在電視屏幕上,這檔專題報道的收視率也一舉突破了新聞專訪類欄目的新高。

在此期間,彭輝對我的工作非常配合。事實上,我們倆在一起的時候,在很多地方都有一種奇妙的默契。我的很多想法,在我說出來之前他便已經能夠感覺到。有時他也會提出自己的一些建議,這些建議總是和我的思路不謀而合,令我能夠欣然採納。

在讓彭輝現身屏幕之前,我多少是有一些擔憂的,畢竟他是一個警方正在搜尋的人。為這事我專門和彭輝商量過。他倒是顯得毫不在意,首先他對自己那天的易容偽裝很有信心,其次他堅定地認為,沒人會有理由把熱心的捐款人和一個搶劫犯聯繫在一起。

彭輝的話聽起來很有道理。這個世界上,知道那起劫案真相的人,除了彭輝自己,就只剩下我了。只要我不說出去,誰會懷疑到彭輝這樣一個正在被樹立起來的正面典型呢?

有了良好的電視基礎,彭輝在賑災晚會上亮相的事情也就順理成章了。此時雨季已經進入了尾聲,這個城市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終於可以鬆弛下來,一切似乎都在往著好的方向發展。

賑災晚會的地點定在市中心的科凌大廈市民廣場。大廈前的舞台已經搭好,大廈的一層和二層則作為晚會的指揮中心和後台。晚會前的那幾天,我和彭輝每天都往科凌大廈跑,熟悉場地,參加綵排。要知道,彭輝在晚會上的亮相將是我這個系列專題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分,而整台晚會又是現場直播,容不得半點差錯。

對這樣枯燥反覆的工作,彭輝自始至終都沒有表現出半點厭煩。在熟悉場地時,他的耐心和細緻甚至讓很多人感到驚訝。他走遍了一二層的每個角落,有時還要去地下室轉上一圈,那股勁頭似乎恨不能把整個大廈的地形圖紙都列印在自己的腦海中。

彭輝在雨城已經沒有固定的住所。那幾天為了方便工作,他就租住在離科凌大廈不遠的一家賓館裡。晚會的前一天早晨,我來到這家賓館,接彭輝去科凌大廈進行最後一次的現場綵排。

我的故事似乎已經有很長一段忽略了一個重要角色的存在。是的,自從劫案第二天來找過我一次之後,張雨就再也沒有出現在我面前。不過我曾說過,這個人其實一直貫穿了整個故事的始終。在那個早晨,他就悄悄地跟著我,來到了彭輝所在的賓館。而我對此卻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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