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魚 六、路見不平

我這個人一直保持著良好的生活習慣。除非有特殊的情況,我一般都在晚上十一點之前上床就寢,並且很快就會進入夢鄉。

可那天晚上,我卻久久不能入睡。在我心中似乎有著一種期待,而我也說不清這期待具體是什麼。

電話鈴響起的時候,已經是凌晨時分了。我迅速接起了聽筒,對面傳來了那個熟悉的聲音:「是我,彭輝。」

「我知道。」

彭輝告訴我他正在城市廣場東側的一個飯館內喝酒,讓我過去找他。他說得非常簡單,而我答應得也很乾脆。掛斷電話後,我立刻翻身下床,整裝出發。

彭輝沒有解釋為什麼這麼晚叫我過去,我也沒有問。我們之間的這一次臨時約會發生得如此自然。對於我來說,彭輝有著一種奇妙的吸引力,是因為他的神秘,因為他那正邪難分的氣質,還是因為我的天性中根本就有著與他相通的東西?我說不清。總之,我就像是一隻飛蛾,一點一點地向那灼熱的火堆撲去。

彭輝坐的地方與其說是飯館,還不如說是排檔。那是臨街搭起的一排半露天的遮雨棚,食客們便圍坐在雨棚下的簡易餐桌前,在初夏的雨夜中怡然饕餮。

這個季節正是小龍蝦上市的時候。雨城盛產小龍蝦,而這個廣場上的排檔又是全市公認做小龍蝦做得最好的地方。

我看到彭輝的時候,他正在埋頭對付一隻碩大的蝦鉗,在他面前的桌上,除了一堆蝦殼,還有一排啤酒,其中好幾個已經只剩空空的瓶子了。

「坐吧。」彭輝對我很隨意地揮了揮手,「陪我喝點酒。」

我也不多說什麼,坐下來給自己斟滿酒,然後舉起杯子:「來,喝吧。」

彭輝和我碰了碰杯,然後我們倆各自把酒一飲而盡。我騰出雙手,抓過一隻小龍蝦,剝殼大吃起來。

彭輝卻不吃了,用好奇的目光盯著我看。

「怎麼了?」我一邊吃一邊問著,「還要喝一杯嗎?」

彭輝終於忍不住了:「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找你喝酒?」

「因為你有心事。」

「那你不好奇嗎?你怎麼什麼都不問?」

「為什麼要問?」我笑眯眯地看著他,「你想告訴我,自然會說;不想告訴我的,我問了也沒有用。你叫我來喝酒,那我陪你喝不就對了。」

彭輝愣了半晌,苦笑著搖搖頭:「你真是投錯胎了,你本來應該是個男孩才對。」

男孩?彭輝的話說得我心念一動。其實很小的時候,我曾經羨慕過那些同齡的男孩子,可以無拘無束地玩耍,而女孩,似乎不管做什麼都有著這樣那樣的規矩。我討厭那些規矩,但又不得不去遵守。也許正是因為這種情緒壓抑得太久了,所以我才會對那些虛幻世界中行事天馬行空的英雄俠客們情有獨鍾。我後來選擇成為一名記者,也是希望能在現實生活中滿足一部分自己的幻想。

「如果我真的是一個男孩,那會怎麼樣呢?」我想得有些多了,禁不住自言自語地念叨了一句。

「那我們會成為朋友。」彭輝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非常認真地說道,「而且是非常非常好的朋友。」

「是女孩就不行嗎?」我不免有些不服氣,瞪大眼睛迎著他的目光。難道因為是女孩,就連做朋友的權力也要打個折扣?

「不,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只不過男女之間的感情,那又要複雜得多了。」說到這裡,彭輝淡淡一笑,岔開了話題,「來,不說了,我們再喝一杯。」

我們再次一飲而盡。我察覺到旁邊桌上的幾個男男女女正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我。如果在以前,我會覺得很不自在。可不知為什麼,那天坐在彭輝對面,我卻絲毫不以為意:我自己痛快就行,管他別人怎麼看。

我們就這樣邊吃邊喝。和前幾次見面相比,彭輝今天的話語明顯少了很多,那些不羈的調侃也不見了。正像我所說的,他有心事。

幾杯酒下肚以後,我終於忍不住再次提出了我的請求:「既然你已經選擇留下,那你是不是可以考慮一下我的那些建議呢?」

「建議,你指什麼?」彭輝茫然地抬起頭。

他的反應多少讓我有些失望。看來他根本就沒考慮過這件事。可他為什麼又要留下來,難道就是為了和我喝酒嗎?

不過我仍不死心:「配合我們做些宣傳,在火車站我跟你說過的。」

「哦。」彭輝漫不經心地點點頭,「那說說你的策劃吧。」

雖然彭輝的語氣讓我感覺到他這只是一次禮節性的詢問,但我還是不願放棄任何一次努力的機會:「首先,我們會在你不出現的情況下,對你捐款的行為進行一系列宣傳,引導觀眾對捐款者的猜測,從而形成一種神秘的懸念感以及良好的社會輿論氛圍……」

彭輝「嗤」地輕笑了一聲:「那是搶來的錢,還良好的社會輿論氛圍?」

我意味深長地一笑,低聲說道:「那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的。我們只需要把良好的結果展示給觀眾。」

「嗯。」彭輝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後呢?」

「然後你可以在適當的時候出現,接受媒體的採訪。採訪的內容我們會事先安排好,說白了,這是一種包裝。目的就是進一步樹立你在民眾中的正面形象。」

彭輝轉動著手中的酒杯,撇了撇嘴:「我好像只是一個被操縱的木偶?還有別的嗎?」

「如果你不喜歡,我們也可以淡化這個過程。」我連忙彌補道,「接下來,我們會以你為形象代表,參加一系列的活動,比如說賑災晚會,你可以作為嘉賓給受災戶和烈士家屬發放捐款。」

「在賑災晚會上發放捐款?」彭輝怔了一下,「我可以嗎?」

我從他的反應看到了一絲希望,興奮地鼓動著:「當然可以。只要你願意,具體的事情我們會幫你全部安排好的。怎麼樣,有興趣嗎?」

彭輝沉默著。他放下酒杯,拿起了一隻小龍蝦。這隻小龍蝦他吃得很慢很仔細,足足花費了七八分鐘的時間。在這個過程中,他一直皺著眉頭,似乎在竭力思考著什麼。

我沒有再多說話,只是靜靜地等待著。因為我知道,像彭輝這樣的人,如果他已經開始思考,那就意味著別人的話語已經不會對他最後的決定造成任何影響。

當彭輝終於吃完那隻小龍蝦後,他用紙巾在自己的手指上一根一根地擦拭過去,同時看著我說:「那你們就去安排吧。」

「就是說你同意了?」我掩飾不住心中的興奮。

「對於美女的要求,我一向很難拒絕。」彭輝看著我,臉上又出現了那種嬉笑戲謔的表情。

當時我很高興,因為彭輝不僅很意外地答應了我的請求,而且看起來,他的心事似乎也沒有了。後來我知道,其實在那個時刻,他已經在心中做了一個決定。他相信自己又重新控制了一切,而故事也將沿著他所設定的路線向下發展。

後來我們之間的話題就輕鬆了很多。我們倆像老朋友一樣說笑,吃著蝦,喝著酒。我那天喝了很多啤酒,以至於後來我又一次想給自己斟酒時,彭輝搶過了我面前的空酒杯,看著我搖頭說:「你不能再喝了,再喝你就醉了。」

確實,我已經有了一種暈乎乎、飄飄然的感覺。我以前很少喝到這個狀態。我聽從了彭輝的建議,至少,我還不想在他面前失態。

「先生,給這位姐姐買朵花吧。」一個賣花的小姑娘來到了我們桌前,她大約十一二歲的年紀,扎著兩束俏皮的衝天辮,紅撲撲的臉蛋和手中的滿把玫瑰交相輝映,顯得很是可愛。

彭輝摸摸她的辮子,和她打趣:「我為什麼要買花給這個姐姐?」

「你女朋友那麼漂亮,應該送一朵玫瑰表表心意啊。」小姑娘伶俐地回答著。

「女朋友?」彭輝哈哈地笑了起來,眯著眼睛看看我,「聽見了嗎?她說你是我的女朋友。」

我瞪了他一眼,指指他面前的酒杯:「你不許再說話了,喝酒。」

彭輝喝完杯中酒,看起來還想對小姑娘說些什麼。隔壁桌一個男子突然叫道:「哎,賣花的,你過來一下。」

小姑娘答應一聲跑開了。彭輝不滿地掃了隔壁桌一眼,那裡坐著三男一女,都是年輕人。說話的男子一頭長髮,襯衫敞著懷,露出脖子上一根粗大的金鏈子。其餘三人打扮各異,但眉眼舉止間都帶著一絲流氣。

長頭髮在那捧玫瑰中用手撥揀了一陣,然後抽出一枝來,扔在他對面的女子面前:「喏,這是送給你的。」

那女子塗著猩紅的嘴唇,叼著根香煙,吃吃地笑了兩聲,沒有接花,只是很媚地勾了長頭髮一眼。

長頭髮摸出壹圓錢硬幣,遞給小姑娘:「拿去吧。」

小姑娘沒有接錢:「大哥,這玫瑰五塊錢一枝。」

「五塊錢?我就這一塊錢,你要不要?」長頭髮惡狠狠地瞪起眼睛,把硬幣扔在了地上。

我見到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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