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魚 五、撕碎的火車票

那天早晨,彭輝就這樣走了。用互報姓名作為分別時最後的話語,這也該算是一種比較獨特的方式吧?

後來我經常設想,如果彭輝那次順利地完成了他的計畫,我們接下來的生活又會是什麼樣的呢?多半我再也見不到彭輝這個人,也永遠不知道他到底用那筆錢做了什麼。他在我心中將成為一個謎。以我的性格,我肯定會不時地想起他,去回憶,去猜測。而他在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以後,會去哪裡?又會做些什麼?我想不出答案,因為他的行事常常是出人意料的。但我相信,他偶爾也會想起我,想起那個他曾經吻過的女孩。

如果故事真是這樣發展該多好。可生活是無法假設的,故事中幾個主角的性格決定了它的結局。我無法去責怪那個破壞彭輝計畫的人,因為他在所有的行為過程中並沒有犯一點錯誤。

之前我就說過,張雨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他不過在按照自己的原則辦事。彭輝走後的那個上午,他就到我的辦公室找到了我。

張雨是在那天凌晨接到了胖哥等人的報案。做完筆錄後,他開始著手調查這起搶劫案。在迪廳的物業管理處,他調出了地下停車場里的監控記錄。錄像顯示從賭場跑出的一男一女上了一輛橘黃色的qq車。雖然畫面很模糊,無法看清兩人的體貌和qq車的號碼,可我貼在車尾的蜘蛛俠圖案實在太過明顯了,張雨立刻便按照我名片上的地址找了過來。

我沒有否認昨晚我曾出現在案發現場,不過我隱瞞了我和彭輝相識的很多情節。我對張雨說,我當時正在做一次暗訪,劫匪突然出現,在搶走賭資後,又持槍脅迫我開車帶他逃跑。在建東路口,劫匪下車,鑽進了地鐵,其間他沒有對我造成任何傷害。

我知道自己的這些謊話在法律上來說是犯了偽證罪,但我心甘情願地為彭輝做著掩護。不僅是因為他救過我一命,更重要的是,我完全相信他所說的話,在心中,我已經把他看成了一個劫富濟貧的英雄。

張雨問我為什麼沒有立刻報警,我支吾著編了個理由,說因為我客觀上起到了協助劫匪逃跑的作用,所以害怕受到牽連。我的很多話自己想想都是漏洞百出,更不用說去矇騙一個經驗豐富的警察了。張雨聽得直皺眉頭,但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對我進行反駁或追問,在耐著性子聽我講完後,他問我:「你注意到那個人有什麼比較明顯的體貌特徵嗎?」

「嗯,他留著長發,一臉的大鬍子,應該是很好認的。」我回答說。

張雨突然抬起眼睛,銳視著我:「那只是他的偽裝,你沒有看出來嗎?」

「偽裝?不……我……我沒有留意……」我一邊結結巴巴地說著,一邊躲避著張雨的目光,掩飾不住心中的慌亂。

張雨沉沉地嘆息了一聲,又搖了搖頭,然後便起身離去了。

臨走時,他丟下一張名片:「你如果想起了什麼,再和我聯繫吧。」

作為這樣一個重要的目擊證人,張雨居然沒有帶我去派出所做一個正式的筆錄。其實細想起來,他那天的行為還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可當時我並沒有考慮那麼多,只是在心中慶幸順利地蒙過了這一關。

晚上回到家中,我按照慣例首先來到電話機前,翻查一天來儲存的通話和來電記錄。有一條撥出記錄引起了我的興趣,那是一個陌生的號碼,顯示的撥出時間為今天早晨七點二十七分。

彭輝大約是在早晨八點左右離去的。七點二十七分,我應該還在睡夢中,這個電話肯定是彭輝打出去的。我對自己的這個發現頗為興奮,並且在心中猜測了許久:這會是個什麼電話呢?對方有沒有可能就是彭輝所說的需要那筆錢的人?

躊躇了再三,記者天生的好奇心還是使我做出決定:向這個號碼撥個電話,見機試探試探。

我拿起聽筒,按下了重撥鍵,振鈴剛剛響了一聲,對面便有人接起了電話,是個甜美的女聲:「喂,您好!天潤票務中心。」

「票務中心?」我有些出乎意料,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

「對。我中心二十四小時為你提供火車票定購服務,請問您需要什麼幫助?」

「哦。」我明白了什麼,突然間心念一動,說,「我想問一下,今天早晨,是不是有位姓彭的先生在這裡訂過火車票?嗯,是七點二十七分打來的電話。」

「請您稍等,我幫您查一下。」對面的服務小姐很有耐心,我聽見了她敲擊電腦鍵盤的聲音。不一會兒,她就找到了結果:「彭輝先生,訂了一張明天晚上八點二十分前往鄭州的火車票,您要查詢的是這個嗎?」

「沒錯。這張票取走了嗎?」我一邊對著話筒說著,一邊拿起桌上的便箋,迅速把這個信息記錄了下來:明晚八點二十,鄭州。

「今天下午彭先生來取走了。」

「好的,謝謝。」我掛斷電話,心中浮起幾分得意和興奮。掌握了彭輝的動向,對於昨天吃了不少「虧」的我來說,多少有了點「報復」成功的快感。

可是有什麼用呢?我既不會去報警,也沒有去尋找他的意義。不過不管怎樣,想到彭輝的命運此刻操縱在我的手中,我就已經很有成就感了。

第二天中午,我在單位吃完工作餐,剛準備伏在辦公桌上稍微眯會,我們頭忽然火急火燎地把我叫了過去,派給我一個外出採訪的任務,目標地點是位於城東的抗洪賑災辦公室。

說實話,我對這樣的採訪一直不感興趣,無非是做一些表面文章,說一些官話而已。我無法調動起自己的工作熱情,很無聊地出發了。

可很多情況下,意外便是在你最不經意的時候出現在你面前。

接待我們的是抗洪辦公室的王主任,他大約五十多歲,胖胖的臉上因為興奮而泛著紅光。

「這是我們今年收到的數目最大的一筆個人捐款。是用匯款寄來的,你們看看,這是匯款單,這裡還附了一封簡訊。」王主任一邊說,一邊把匯款單和信箋向我們遞了過來。

我首先接過了匯款單,上面顯示的捐贈數目是十五萬元。我心念一動,目光迅速向著匯款人簽名一欄掃了過去,然後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彭輝?!」

「對,彭輝!」王主任並沒有注意我的異樣反應,只是自顧自地說著,「我請你們來,就是希望通過媒體的力量把這個彭輝找出來,一定要好好宣傳、好好宣傳!這是個正面的典型啊,會對我們的抗洪賑災工作起到非常積極的作用!」

我又打開了那張信箋,上面寫著短短的一句話:請把這十五萬元轉交給需要它的人們。

彭輝。我長久地盯著手中的匯款單和信箋,思緒起伏難平。我並沒有去刻意地追尋這個人,但有關他的信息卻反覆出現在我面前。也許這就是命運,我們之間的故事非但沒有在他離開後結束,而且才只是剛剛開始。

我們頭對這件事表現出了極大的關注。在看了我現場採集的資料後,他興奮地下達了指示:「是得好好宣傳,很有意義啊!值得做一個專題,今天就開始做!小孟,你策劃一下吧,如果能找到這個彭輝就更好了。你想想辦法。怎麼樣,有沒有信心和興趣?不行我就換別人,這件事,一定得做好!」

我還會有其他選擇嗎?我恨不能現在就把彭輝拖到我的面前,我有太多的話,太多的想法等不及要對他說。

晚上下班後,我直接開車去了火車站。現在是客運淡季,再加上連日陰雨,站上的旅客很少,進站大廳內多少顯得有些寂寞冷清。我在六點半到達後,就守著進站口的安檢器,等待彭輝的到來。

大約半個小時後,我看到了他。他從地鐵口走出,穿行在站前廣場上。當時的雨並不是很大,他沒有打雨具,只是很隨意地把休閑服的連衣帽拉在了頭上。他的步伐快速而穩健,顯示出一種充滿了自信和堅定的獨特氣質。正是這種氣質使我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還是遠遠的一眼就認出了他。

我沒有迎上去,只是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他穿過雨幕,一步步地向我走近。一種莫名的興奮也隨之在我心中一點一點地積累。這一幕後來在我的記憶中反覆出現,可我卻再也不可能在現實生活中體會那種美好的感覺。

彭輝仍然挎著那個黑色的提包,到達安檢口時,他把提包放了上去,自己繞進大廳,摘下帽子在一旁等待著。

我走上兩步,搶在他之前將提包拎在手中。彭輝詫異地抬起頭,這才發現了我。他先是一愣,隨即用警惕的目光四下掃視著。

我知道他在觀察什麼,微笑著說:「別擔心,就我一個人。你要走了嗎?」

彭輝放鬆下來,狡黠地反問:「怎麼了?我不能走?」

「你欺負我的事,總該有個交待吧?」

彭輝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那你想怎麼樣呢?」

我得意地揚揚鼻子:「至少,得請我吃個飯吧?」

「請美女吃飯,那倒是求之不得。」彭輝看看大廳里的掛鐘,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只有一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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