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魚 四、來去匆匆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按照自己的想法控制著一切,別人永遠無法猜到他接下來會做些什麼。

那天晚上,他用槍逼著我,來到了我的家中。

進屋後,年輕人首先要走了我的鑰匙和手機,反鎖了屋門。然後他把手槍放回了包內,帶著一種大功告成的怡然神情欣賞起我的家居來。

「嗯,不錯,這種簡潔淡雅的風格我非常喜歡。」他負著手,在屋中左右端詳。牆上掛著的一幅壁畫吸引了他,他走上前。

「這幅畫品味不錯。只是這種歐洲風格的油畫並不適合掛在這裡,和你周圍的陳設不太協調。依我看,這兒掛一幅水墨山水比較合適,或者乾脆,就掛一幅你自己的照片,嗯,要素一點的。」他一邊凝神觀賞,一邊煞有介事地評論著,像是一個來做客的老朋友。

得承認,年輕人的這番分析很有水準。但我一門心思只顧盯著不遠處的沙發——他剛才很隨意地把提包放在了那裡。見他正背對著我,毫無警惕,我搶上前,從包里翻出手槍,用雙手緊緊握住。

年輕人聽見響動,回頭看了看我,笑著問:「你要幹什麼?」然後他轉身向我走來。

我舉起槍,學著電視里的樣子扳了下保險,向他呵斥:「站住!」

年輕人毫不理會,一步步向我逼近。我咬咬牙,把槍口對準他的小腿,扣動了扳機。

槍機只是發出了「咔」的一聲輕響,不見子彈射出。

在我茫然的目光中,年輕人已經來到了我的面前,他伸手輕輕捏住槍管:「這槍里沒裝子彈,你拿它幹什麼?還是還給我吧。」

我無奈地任他把槍取走,心中充滿上當受騙的惱火和懊悔:我被人用空槍挾持了,傻乎乎地將一個搶劫犯帶到了家中。

年輕人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目光中透出一絲得意。我則毫不客氣地瞪大眼睛,示威似的和他對視著。

我的示威似乎起到了效果,他看我的眼神發生了變化,那股倨傲和戲謔消失了,然後他呵呵一笑,說道:「你現在的樣子很可愛。」

我沒想到他會突然蹦出這麼一句話,心莫名其妙地一慌,臉頰也很不爭氣地紅了起來。我這種反應似乎讓對方覺得很有趣,他笑得愈發開心了。

我敗下陣來,開始躲避年輕人的目光。但我們之間的距離那麼近,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我有些手足無措,還很狼狽地伸手遮了一下弔帶衫的領口。

好在他此時並沒有做出什麼無禮的舉動,只是開玩笑似的說了句:「你還是去換件衣服吧。讓我一晚上看你穿成這樣,我還真有些受不了。」

我突然靈機一動,順著他的話茬說道:「我要去衛生間換。」

年輕人往後撤了一步,為我讓開了路:「請便吧。你想在哪兒換都行,只要是在這個屋子裡。」

是的,我屋裡所有的鑰匙現在都掌握在他的手中,只要不出這個屋子,我就跑不出他的掌心。可他不會知道,在我的衛生間里,裝著一部電話分機。

我拿了要換的衣服,閃進衛生間,把門從裡面鎖好。當我拿起聽筒,準備撥110的時候,卻發現聽筒里沒有任何信號聲。正在疑惑的時候,只聽見年輕人在客廳里大聲說道:「電話線我會在走之前幫你重新接好,你還是專心換衣服吧。」

我沮喪地掛了電話。原來對方早已看穿了我的心思,我又一次輸給了他。失敗和被控制的感覺讓我很不服氣,也很惱火,這種情緒甚至超過了我對自身安危的擔憂。

我換好衣服,走出衛生間的時候,年輕人正在把客廳中的沙發推進卧室。見我露出疑惑的表情,他解釋說:「太晚了,該休息了。一會我就睡在沙發上。」

我立刻警覺地問:「我們睡一個屋?」

「那當然。」他在卧室里向我招招手,「進來吧,你睡你的床,我不會打擾你。」

「不行。」我斷然回絕,「我決不和你睡一個屋。」

他壞壞地笑了一下,看著我:「你是不是要我把你抱進來?」

我委屈地咬著嘴唇,如果我不進去,相信他真的會過來抱我。沒有更好的選擇,我只能又一次按他所說的去做了。

等我進了卧室,年輕人橫過沙發,堵住了卧室的屋門。然後他和衣躺在沙發上,說:「好了,睡吧。」見我只是離他遠遠地站著,沒有要躺下的意思,他笑了笑,又補充道:「你不想睡我也沒意見。但你能幫我把燈關掉嗎?開著燈我會睡不著的。」

雖然我很不願意聽他的吩咐,但如果他能早點睡著,對我倒是有益無害。所以這次我沒說什麼,順從地關掉了卧室里的燈。

年輕人說了句「謝謝」,然後便自顧自地閉上了眼睛。我在床頭坐下,盤算著該如何脫身。

卧室門已經被堵上了,電話也無法打通,這個屋子與外界唯一的通口便只剩下那扇後窗了。可窗外是九層的高樓,我不會飛,自然沒法從這裡逃走。如果在窗口呼救,又肯定會驚動睡在屋裡的年輕人。

該怎麼辦?難道真的就這樣和一個陌生男子在屋裡呆一夜?

我突然產生一個大膽的想法:從這個卧室的窗沿爬到隔壁房間的陽台上。記得窗沿和陽台之間有一個水泥小花台,可以用來借步。

我對自己的這個想法感到既緊張又興奮。我知道那會非常危險,可越是危險的事,越能帶給我成功之後的愉悅感覺。

我在黑暗中坐了大約有半個小時,直到那個年輕人在沙發上發出了輕微而均勻的鼾聲。我確信他已經睡熟,於是躡手躡腳地起身,來到了窗前。

我輕輕拉開窗戶,一陣涼風夾著雨點拂過我的面龐。夜色深沉,窗後的樓群都是漆黑一片。我略微猶豫了一下,鼓足勇氣,爬到了窗台上。

我兩手緊緊地抓住窗框,心「撲通撲通」地跳著。我控制住自己的目光,盡量不往腳下看。冰涼的雨水落在我的身上,使我禁不住有些哆嗦。

隔壁屋的陽台距離我站的地方大約有一米多遠,中間的花台離兩邊各有一步的距離。讓我欣喜的是,不遠處的牆壁上釘著一個掛晾衣繩用的鐵三角架。我挪過身體,伸手握在那個三角架上,然後慢慢地把重心移了過去。

不過我顯然是高估了三角架的承重能力。就在我抬腳準備跨向花台的時候,那三角架突然從牆壁上脫落了下來,我的身體立刻失去了支撐點,向著樓下墜去!

我放出一聲驚呼,好在我的手仍緊緊地握在三角架上,那上面拴著的晾衣繩暫時挽救了我,使我懸在了陽台下方不遠處。

巨大的驚嚇使我的大腦變得空白一片,我連呼救都忘了,只感覺到淚水嘩嘩地滑過臉頰,向著數十米外的地面墜下去。

在我的記憶中,我已想不起自己是怎樣回到陽台上的。等我恢複思維的時候,我正伏在那個年輕人的懷裡,淚水已把他前胸的襯衣打濕了一大片。

「你瘋了?」年輕人在我耳邊低聲叱責,「不要命了?如果我沒有及時趕到,怎麼辦?!」

我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把他從我身邊推開:「別碰我。」

年輕人看著我,臉上出現少有的嚴肅表情:「我是搶劫了,但這不表示我是個壞人。那十五萬元,留在那幫垃圾手裡有什麼用?賭博,花天酒地,玩女人,你知不知道,十五萬到另外一些人手裡,可能就是救命的錢。」

我沉默不語,但心裡顯然是贊同他的話的。

「明天一早,我會把這些錢送給需要它的人。」年輕人繼續說道,「這是我的計畫,我不會允許它出任何的差錯。你見過我的真實面貌,所以我今晚得看著你,但我絕不會傷害你。明天我的計畫完成後,就會離開。那時候你再要報警什麼的,都盡可以去做。你相信我的話嗎?」

我點點頭:「其實我也感覺到,你不是壞人,你不會傷害我的。」

年輕人顯得有些奇怪:「那你為什麼還要這麼做?冒這麼大的危險?」

我猶豫了片刻:「我只是……不想被你控制,不想這麼輕易地向你認輸。」

年輕人啞然地看著我:「你真是一個有趣的女孩。好吧,既然你相信我的話,那現在算我求求你,別給我添亂了,讓我完成我的計畫,好么?」

求求我?對方的這種語氣讓我忍不住微笑了一下,我點頭表示同意,同時又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問道:「那你要把這些錢送給誰呢?」

「這可得保密。」年輕人鄭重其事地說,「即使我以後被逮捕了,這筆錢的下落也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我明白他的意思,如果這筆錢被追回,那他今天所做的事就失去了意義。我不再追問,看著他的眼睛,很誠懇地說了一句:「謝謝你剛才救我。」

他笑了:「也謝謝你對我的信任。」

後來的整個晚上,我們倆便在卧室中相安無事。剛剛經歷過的那些事情,確實也讓我身心都很疲憊了,所以我躺到床上不久就沉沉地睡了過去。當我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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