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女孩 第三章

第二天早晨醒來的時候,腦子裡昏昏沉沉的。昨晚的那一幕卻清晰無比地回映在我的眼前,那悲涼的眼神,凄厲的哭聲和手上殘存的滑膩感覺都是如此的真實,這一切難道僅僅是一個夢境嗎?

那個可憐的女孩,她的父母回來了嗎?昨晚的一夜她又是怎麼度過的?

我穿好衣服下床,想到陽台上去尋找一些答案。

今天是個好天氣,連綿青山沐浴在明媚的陽光中,空氣中也瀰漫著一股春晨的清新氣息。

孟萍正站在對面的陽台上享受著這一切,看到我出來,她很優雅地向我揮了揮手,算是打了招呼。

我微笑著點頭回應。由於兩個陽台間隔著一定的距離,在這個靜謐的早晨,大家都沒有扯起嗓門互致問候的慾望。

他們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應該在我昨晚睡著以後不久吧。

我一邊在心中自問自答,一邊向著陽台間的那扇窗戶看過去。在晨光的映襯下,我只看到朦朦朧朧的一片。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昨天的那個女孩沒有出現在窗前。

現在她在哪裡呢?

也許正躺在溫暖的被窩裡睡著懶覺。

我一夜的牽掛終於落了地,這才想到起床的時候,郭俊並沒有躺在我的身邊。

難道這麼早就起來工作了?我來到客廳中,果然看到他正背對著我端坐在畫椅上,雙手環抱在胸前,痴痴地看著面前的空白畫板發獃。

我悄悄地站住,不想驚動了他。他思索時的樣子對我來說便是一幅很美的畫面。

良久,郭俊終於從沉思中醒來,他感覺到了我的存在,轉過頭來看著我,微笑著說:「你起來啦,昨天晚上睡得還好嗎?」

「唔……挺好的。」我猶豫了一下,沒有把昨晚的夢告訴郭俊,我不想讓他為我分心。

郭俊的腳下擺著一盆枯敗的花,那不正是昨天我在陽台上看到的那盆嗎?我疑惑地歪了歪腦袋,「嗯?」了一聲。

郭俊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然後笑著解釋道:「哦,這是我拿進來的,這盆花太難看了,過兩天我買盆新的換上去。」

我讚許地點了點頭:「難得你這麼有心,來,獎勵一個吻!」說完,我便俯下身子,郭俊也笑嘻嘻地把臉迎了過來。

突然,我「哎呀」一聲叫了起來:「你的眼睛怎麼這麼紅啊?裡面好多血絲!」

「是嗎?」郭俊用力擠了一下雙眼,然後用手輕輕地揉著,「沒事的,昨天晚上沒睡,回頭休息一下就好了。」

「為什麼不睡覺啊?」我既心疼又生氣,語氣中多少有些責備。

「嗯,突然體會到一點創作上的感觸,一時想入迷了。我們搞藝術的,靈感這些東西是稍縱即逝,偶爾想到些什麼,都會比較痴迷的。」郭俊一本正經地回答。

「那也得吃飯睡覺呀!總這樣身體怎麼吃的消!」

「好吧,我馬上就去睡。不過現在……我餓了……」郭俊擺出一幅可憐兮兮的表情看著我,象是一個撒嬌的孩子。

「饞樣!應該餓你的飯才對!」我一邊在嘴上說著半嗔的狠話,一邊走進了廚房。

冰箱里並沒有太多的東西,我只能大材小用地煎起幾個荷包蛋,又沖了兩杯牛奶。

郭俊看起來確實是累了,吃完早餐,他粗粗地洗漱了一下便一頭倒在床上。很快,卧室里響起了他輕微的鼾聲。

我閑著沒事,想到昨天吃飯的餐館附近有個小菜場,決定去買些菜回來,中午露一手,做一頓豐盛的午餐。

走到學校門口的時候,發現一塊宣傳板前圍了不少學生。我禁不住好奇心,也湊了上去。板上寫著:

行為藝術系列講座(一):對傷害的迷戀

主講人:岳鋒教授

時間:周二上午9:00

地點:教三樓小報告廳

今天正是周二,我看了看時間,離報告開始還有大約一刻鐘。教三樓郭俊曾經帶我去過,離這兒也就十分鐘的步程。行為藝術我以前只是通過網路了解過一些,似乎是很另類的東西,這次又是自己認識的人主講,我興趣更大了,當下便決定去見識一下。

到了小報告廳,聽眾並不是很多,大概有五、六十人的樣子,三三兩兩地散布在近三百個座位上。我獨自一人,又不是正式的學生,便挑了個靠後偏僻的角落坐了下來。

岳鋒正在講台上擺弄著一些道具,孟萍站在他的身邊,看起來象是他的助手。

那個小女孩又被一個人關在家裡嗎?她是不是正躲在窗戶後面悲傷地看著外面的世界?

我還在胡思亂想著,岳鋒已經在台上開始了他的開場白:

「首先我要感謝大家來聽我的講座。在中國,很多人把行為藝術視為怪胎,甚至視為洪水猛獸。其實我和在座的各位至少有一個本質上的共同點:我們都試圖以藝術為載體,相世人展示一些東西。只不過你們使用的工具可能是畫筆、攝影機、或者雕刻刀,現代一點的還有電腦等等。而行為藝術家們則更直接一些,我們使用自己的身體,展現對時間、空間、觀念的深度思考。」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隨即話鋒一轉:「好了。我們搞藝術的一向都是不擅長用語言來描述某件事情的。下面就請大家看一看我的演示。」說完,他伸出左手,成半拳狀抓住講台的外側桌沿,手背微微拱起,向大家展示著。擺好這個姿勢,他向身邊的孟萍點了下頭。

孟萍從桌上的托盤中拿起一柄鋒利的小刀,從台下看去,托盤裡還有一個白色的塑料藥瓶和一大瓶醋。我正在猜測這些東西是幹什麼用的,孟萍已經用小刀在岳鋒拱起的手背上輕輕一拉,划出了一道大約兩公分長的口子。由於岳鋒的手是向外側綳著的,傷口大張著,血立刻滲了出來。

台下湧起一片騷動,我的身上泛起一陣涼涼的感覺,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手背。

岳鋒則顯得非常鎮定:「請大家稍靜,我的演示還沒有正式開始。」然後他用右手緊緊地握住左手手腕,似乎這隻手腕很快將不受自己的控制。「一會請大家幫助記時,這次演示將持續一分鐘。」

孟萍拿起一個小勺,從藥瓶中舀出少許白色粉末看著岳鋒,岳鋒點了點頭,說:「開始吧!」

孟萍彎下腰,很仔細地把那些粉末撒在了岳鋒左手的傷口上。那粉末遇見血水,立刻發生了劇烈的化學反應,刀口處泛起微小的泡沫,並且騰起一絲淡淡的水汽。

岳鋒皺著眉頭,無聲地半咧著嘴,顯然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他的左腕雖然被緊緊地握住,但仍然在強烈地顫抖著。

孟萍則微笑著注視著自己的丈夫,目光中滿是鼓勵之色。

台下所有的人都和我一樣被驚呆了,偌大的報告廳中,只聽見從那傷口處發出的若有若無的「嘶嘶」聲。

……

終於有人從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中清醒過來,喊道:「時間到了!一分鐘到了!」

孟萍拿起托盤中的醋瓶,用大量的醋液沖洗著岳鋒手背上的傷口。

原本齊整的刀口已經變成了被腐蝕得參差模糊,血也不再流了。

岳鋒的神色逐漸恢複了正常,他指著那個藥瓶說道:「這就是大家俗稱的火鹼,學名氫氧化納,它所造成的化學灼傷能讓你感受到最深刻的肉體痛苦。我要謝謝大家,在你們的關注下,我經歷了對自我傷害的極端體驗!」

不知是誰起的頭,台下響起了一片掌聲,我也體會到一種莫名的感動,情不自禁地跟著鼓起掌來。

岳鋒揮了揮手,說道:「大家先不要鼓掌。你們現在只是讚許我的勇氣,而沒有和我產生藝術上的共鳴。你們只知道我剛剛忍受住了巨大的痛苦,卻體會不到我在這個過程中所享受的快感。這就是我今天要和大家討論的話題:人性中對傷害的迷戀。」

看得出來,台下的不少聽眾已經對岳鋒的演講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但我對這樣一個話題卻有些接受不了。看看時間已經不早,我乾脆輕輕地站起身來,準備先行離去。

我的座位離後門不遠,幾乎沒有人注意到我的早退行為。不過這個舉動逃不過台上岳鋒夫婦的眼睛。孟萍走下講台,跟了出來。

我在門外停下,不好意思地打著招呼:「師母好!」

孟萍一愣,隨即認出了我,笑著說:「沒想到你也來了。他呢?」

「在家搞畢業創作呢。」我小小的撒了個謊,「我本來要去買菜的,發現是岳老師主講,就順便過來聽了一下。嗯,時間有點緊,不能聽完了……岳老師講得挺精彩的……」

「呵呵,你是不太喜歡吧?」孟萍說話爽快得很,「沒關係,我們早就有思想準備了,這種藝術方式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的。我跟著你出來,就是想問問你真實的感受。」

我支支吾吾地說:「這個……我,我不是搞藝術的,這方面不太懂。而且我膽小,見不得血……」

孟萍釋然地一笑:「那好吧,不為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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