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子里的人 第六章

隨後的一個星期里,段明和章堅的死在學校里傳的沸沸揚揚。在很多版本中,章堅的墜樓變成了畏罪自殺,我不知道警方的結案詞中是不是也援用了這一說法。

不過對這些我都不關心了。在別人議論時,我總是一個人躲開,和張雨我也沒有再聯繫過。我只想儘快忘掉這件事情。

系裡一下子少了兩個博士生,他們所研究的課題也因此陷於停頓。系領導決定把我臨時調入319實驗室,接手章堅的課題往下做。

我得知這個決定的時候,真是有點哭笑不得。越是想擺脫的東西,它卻越是向你緊緊的粘過來。

我從系裡領回章堅以前整理的課題資料,翻了兩頁便心煩意亂,乾脆躺在床上發起白日呆來。

不知道躺了多久,迷迷糊糊正要睡著,恍惚間聽見有人在我耳邊念道:「氰化物質在飲用水輸水系統中的生成與降解。」

我一下子睡意全無,「騰」的從床上坐了起來,發現在一旁說話的原來是猴子。

「我靠,瞎說什麼呢!」我沒好氣的說,「什麼氰化物質的,想嚇死我啊。」

「靠!什麼瞎說,這不是你的文獻標題么?」猴子一臉的無辜。

「飲用水中怎麼可能有氰化物質?」我迷惑的嘀咕著,搶過猴子手裡拿著的文獻資料,掃了一眼標題,然後不解地問道:「你把這個念成『氰化物質』?」

「是啊,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猴子不屑地瞥了我一眼,「我們南方人都是這麼念的。」

南方人?章堅也是南方人!一個可怕的猜想出現在我的腦子裡,我開始仔細地閱讀起那份資料。

這篇資料顯然被章堅翻看過好多遍,邊角處已經有些起毛。其中的一些段落還被標記了下劃線。我從標題開始一段一段的往下讀著,我的猜想也被一步一步的驗證著。漸漸的,那些黑色的方塊字似乎都成了一張張醜陋的嘴,它們發出放肆的笑聲,譏諷著我們所犯下的錯誤!

我只覺得自己的心「突突突」地越跳越厲害,連忙拿出手機,翻到張雨的號碼,撥了過去。

電話那頭傳來張雨的聲音:「喂,周遠馳嗎?」

「我們犯了一個大錯誤!」我激動的說,「章堅極有可能不是真正的投毒者!」

張雨一下子也緊張起來:「怎麼回事?」

我恨不能把我的發現一下子全灌輸給對方,但又不知該怎麼描述,只是著急地嚷嚷:「哎呀,電話里講不清楚!你過來一下吧!」

「這樣吧,5分鐘後京西老地方見!」張雨果斷地說。

我掛了電話,拿起那份資料,直奔京西。張雨離的較遠,但是也只比我晚到了兩三分鐘。

「到底有什麼地方不對?」還沒來得及坐下,他便開口問道。

我也是什麼客道話都沒說,直入主題:「你還記得章堅說過的那句話嗎?『氰化物質用作毒藥可真是不錯』。你有沒有覺得這裡有些不對勁?」

張雨蹙著眉頭:「『氰化物質』這個詞聽起來似乎有些彆扭,只有章堅這麼說過,別人都直接說『氰化鉀』。」

「那是我們搞錯了,章堅指的根本就不是氰化鉀!你看看這個,這是章堅死前研究過的課題資料。」我把那份資料放到張雨面前,用手指著文獻的標題,那上面寫的是:烴化物質在飲用水輸水系統中的生成與降解。

張雨略一思索,似乎有點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他說的其實是『烴化物質』?」

我點了點頭:「這個字應該念『ting』,但在南方一些地區的方言中,這個字被念作『qing』,這就和『氰化鉀』的『氰』同音了。章堅雖然是化學博士,但普通話並不標準,極有可能把這個字念錯或發音不清,在加上他提到是毒藥,別人聽起來,便很可能會誤認為他說的是『氰化物質』。」

張雨用章堅的南方口音反覆模仿著「烴」和「氰」的發音,即使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還是很難分辨他具體在念哪一個字。

「那『用作毒藥』又怎麼解釋呢?烴化物質也是劇毒物嗎?」張雨突然想到另一個疑問。

「不,恰恰相反,烴化物質是一種毒性很低的有機物,一般飲用水中都會含有微量的這種物質。」我用手指到章堅標記下劃線的那些部分,「你可以看一下這裡的論述,飲用水中長期含有超量的烴化物質,會有致癌和致突變的作用,嚴重時可造成飲用者累積性中毒死亡。」我停頓了一下,待張雨看完那段,接著解釋道:「我們一聽到『好毒藥』,立刻就想到氰化鉀這樣的劇毒物。章堅卻是另外一種想法。烴化有機物通過對人體的長期作用,使人致癌、致突變,最終病亡,整個過程完全呈現一種自然死亡的表象。殺人於無形,這才是章堅說的『用作毒藥可真是不錯』!的含義。」

張雨若有所思的點著頭:「這麼說,即使章堅確實有投毒殺害段明的意圖,決不會去選擇氰化鉀,而會使用烴化物質。」

「不錯。我們在這裡都犯下了錯誤。而且……」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大膽說出了我的猜想,「而且犯下同樣錯誤的不僅是你我,還有真正的兇手!」

張雨沉吟片刻,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們先假設章堅是無辜的,存在著另外的真兇。這個兇手聽到章堅說出『烴(氰)化物質用作毒藥可真是不錯』,於是想到用氰化鉀毒死段明,這樣通過在場人的證言,便可把嫌疑推到章堅的身上。但他沒有想到章堅所說的卻完全是另外一個意思……這樣的話,當時在場的三個人,郭婷婷,李冬,姜山,都有作案的嫌疑……」

說到這裡,張雨停住了口,似乎在思考著什麼,良久,他又自言自語的說:「如果這樣的話……倒是可以解釋的通……」

「什麼解釋?你判斷出兇手是誰了嗎?」我迫不及待的詢問。

張雨擺了擺手,示意我不要打斷他的思路。我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終於,張雨吁了口氣,抬頭看了看我,開口說道:「章堅死後,我們調查了他的電腦,查看了張小東提到過的那份聊天記錄,基本情況和張小東說的一樣,不過有一點可能會出乎你的意料。」

「是什麼?」

「最後是章堅主動要求和『小月』——就是那個女網友——斷絕關係的。」

「哦?」我的確有些意外,「章堅為什麼不願意和『小月』繼續交往?」

張雨遺憾地搖著頭:「這個在聊天記錄里倒看不出來,最後幾次的聊天記錄都非常簡短,不過可以看出章堅和『小月』在現實中已經見過面並且熟識,章堅表示不願繼續交往,而『小月』則態度強硬的反對。」

「嗯,會不會章堅比較害羞,在聊天被段明他們發現後,便不好意思繼續下去?」我猜測道。

「很有可能!我也是這麼想的。」張雨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表示贊同。「如果這種想法成立的話,那麼『小月』對段明和章堅都會心生怨恨……」

「你是說這個『小月』就是投毒的真兇?毒死段明,陷害章堅……」說到這裡,我突然意識到什麼:「靠,你不會是在懷疑郭婷婷吧?」

張雨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說:「你記得李冬說過話嗎,郭婷婷很喜歡上網聊天的。而且他們倆在一起工作那麼長時間,郭婷婷對章堅這個師兄產生迷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會的,不會的。」我回想起郭婷婷那雙又大又亮的眼睛,怎麼也無法接受這個推測,「她怎麼會有作案時機?水杯上的指紋又怎麼解釋呢?」

「我剛才就在考慮這個問題。」張雨有些得意地拍了下手,繼續說著,「兇手雖然沒有機會在西操現場下毒,但是調換水杯還是可以做到的?」

「調換水杯?你說詳細一點。」我似乎有些明白,但一時還理不清細節。

「好。假設我是郭婷婷,我想實現我的計畫,我會怎麼做呢?首先,我準備一個和段明一模一樣的水杯,帶到實驗室去。找個機會,假裝擰不開,讓章堅幫忙,於是章堅的指紋就留在了水杯上。我把氰化鉀投加在這個水杯里,在某天早上把水杯帶到西操,當然,別忘了給它繫上一條黑色的帶子。段明來了,把自己的水杯放在球門邊,我也過去把水杯放下。然後我裝模作樣地跑上一兩圈,口渴了,去拿水杯喝水。兩個系著黑帶子的水杯擺在那裡,我拿走了一個,剩下的一個便歸段明了。事情就是這麼簡單,唯一要注意的是,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在手指內側貼好橡皮膏,不要留下任何指紋。」張雨一口氣講完這些,頓了一頓,轉口說:「當然,你要推翻我的猜測也很簡單,只要給出郭婷婷那天早晨不在現場的證明就可以了。」

我一愣,然後苦笑著說:「那天早上郭婷婷確實去過案發現場。」

「是嗎?」張雨目光一亮,問:「是她告訴你的?」

「沒有,是我一個同學看見的。她自己隱瞞了這個情況。」我想了一會,又沮喪地補充:「而且她是在段明喝水前先行離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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