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屋 四、示警,空的水桶

林娜思緒紛繁地轉了片刻,一股倦意慢慢地襲了上來。她把身體倚在床頭,閉起了眼睛。

恍惚中,林娜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父親,父親躺在床上,形容枯槁。他拉著自己的手說:「不要管別人的事。」這句話剛剛說完,父親忽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林娜認識他,這就是合租在自己對門的老人。老人用渾濁的雙眼死死地盯著林娜,用毫無生氣的聲音問:「你為什麼不管我們?」

林娜想要離開,但她的手腕卻被對方緊緊地攥著。那五指漸漸開始腐爛,並且沿著胳膊向上開始蔓延,很快就泛遍了全身。老人變成了一具腐屍,正如一年前林娜看到的情形一樣。

男孩的哭聲突然在她身後響了起來。林娜轉過頭,看見那個孩子趴在門後,一邊哭一邊用手拍射門板。男孩轉過頭,與林娜對視著,兩隻眼睛又大又黑,卻沒有任何生命的神采,有的只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絕望和恐懼。

林娜劇烈地悸動了一下,從恍惚的夢境中驚醒過來。

天色已經大亮了。林娜站起身轉頭四顧,發現劉洪並不在這間屋裡。她連忙來到客廳中,看到劉洪正半趴在客廳門邊,歪著腦袋,左半邊臉頰完全貼在地面上,屁股卻翹得老高,像是一隻被人踩過一腳的蛤蟆。他保持著這樣的姿勢,一動也不動,甚至連眼睛都睜得圓圓的,許久也不眨一下。

「你在幹什麼?」林娜被對方的怪模樣搞得有些愕然。

劉洪沒有立即回答,只是看了看握在手中的手機。片刻後他直起身,胡亂擦了擦臉上的灰土,說:「剛才五分鐘有四個人從樓梯口經過,是時候把水倒出去了。」

劉洪撕開桶口的塑封,打開塞子,然後將水桶捧了起來。水桶傾斜,清澈的水柱從桶口掛了下來,澆在鐵門底部,向門外漫滲而去。

水柱泛著晶瑩的波光,汩汩的水聲更是透出無限的誘惑力。劉洪和林娜全都不由自主地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很快,一桶水便見了底,這些水應該能在樓道里形成較大的一片水窪。

「好了。現在得乞求老天保佑,能有個熱心腸的人經過這裡,看到外面的積水。」劉洪把空水桶扔在一邊,然後又半趴在地上,擺出了傾聽的姿勢。

林娜忍不住把水桶撿了起來,將水桶高高舉過頭頂,一些殘留的水滴落下來,落入她的口中。

「有人過來了!」劉洪忽然轉身興奮地嚷了一句,正好看見林娜用舌頭舔桶口的最後半滴水,林娜連忙停止了動作,臉色通紅。劉洪只是「嘿」地乾笑了一聲,然後又忙不迭地俯下身去,關注著門外的動靜。

林娜湊到一旁關切地詢問:「情況怎麼樣?」

劉洪做出個噤聲的手勢。林娜屏住呼吸等待了一會,卻見劉洪起身失望地搖著頭:「他停了一會——可是很快就上樓去了。」

「上樓?那他就是回家去了……」林娜的心一涼。

「沒關係,還會有別人看見的。」劉洪寬慰了對方兩句,再次匍匐在了鐵門邊。這回等了有一分多鐘,他的眼神忽然興奮地閃動了一下,顯然是外面又有了動靜。

「有人來了嗎?」林娜連忙問道。不過這次並不需要劉洪回話,答案就已然顯而易見了。因為「叮咚」的門鈴聲在屋內響了起來。

「外面的人發現不對了!」劉洪騰地爬了起來,撲到門邊,大聲喊著:「喂!救救我們,我們被鎖在屋裡了!」

林娜也回過神來,和著對方的聲音呼喊:「救命!救救我們!」

然而門外卻沒有任何回應,只聽見門鈴在屋內又繼續響了兩三聲。

劉洪忽然沮喪地搖了搖頭,苦笑道:「別喊了,沒有用的,他說過,這是隔音的門,外面的人根本聽不見。」

門鈴聲此時也停了下來,林娜意識到什麼,惶然問道:「他是不是走了?」

劉洪沒有回答,他倚著鐵門坐在了地上,閉著眼睛,一副聽天由命的無奈表情。

「別走,救救我們!」林娜用力拍打著鐵門,雖然明知叫喊是徒勞的,但她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聲音。

鐵門是如此的厚實,那皮肉撞擊的輕微聲響根本不可能傳到外界去。

「他會不會去找物業了?」林娜沉默了片刻,忽然又充滿希冀地問道。

「誰知道呢?」劉洪睜開眼睛,長長地輕嘆了一聲,「反正我們只能在這裡等著。我們可以選擇,但卻決定不了自己的命運。我們的命運被外面那些素不相識的人掌握著,這就是他制定的遊戲規則。」

「那就等著吧。」林娜也頹然坐了下來,兩人背靠著鐵門,誰也沒有心情再多說些什麼。

時間慢慢地流逝,不知又有幾個人從一門之隔的樓道間經過。毫無疑問,他們都將看到那片水窪,他們或許會詫異,或許會擔憂,沒準還有人會覺得氣憤,但是會有人伸出援助之手嗎?

至少劉洪和林娜始終沒有等到這樣一個人出現。

「哼。」劉洪終於用一聲冷笑打破了沉默的氣氛,「沒戲了,不會有人來救我們了。」

林娜眼中也閃過一絲絕望的情緒,但她又不甘心地辯解道:「也許已經有人通知物業了,只是物業暫時沒時間過來。」

「即使是這樣,也沒有什麼意義。」劉洪黯然搖著頭,「因為外面的水差不多快乾了。物業過來,會認為屋子裡的人已經解決了問題,他們沒有必要再打開屋子查看。」

林娜一愣,扭頭看了看門邊,的確,殘留在屋內的水漬已經乾涸了,門外的情況想必也差不多。

「這麼快就幹了?」林娜失望地叫了一聲,同時忍不住抱怨道,「我們根本不應該把水都倒了。這沒有什麼用!時間太短了,根本不會有人來救我們出去!」

這番話點燃了劉洪的壞情緒,他立刻硬邦邦地頂了一句:「是的,沒人來救我們,也只有你能想到這一點!因為那些人全都和你一樣,對別人根本漠不關心,所有人都和你一樣!」

林娜愣了一會,凄然一笑:「我知道你會恨我。你兒子的死,你終究認為是我的責任。」劉洪鐵青著臉不說話。

林娜抱著自己的膝蓋,低下頭去,把半個臉埋在了臂彎中。晶瑩的淚水在她眼眶中打著轉,但是沒有掉下來。良久之後,林娜擦了擦眼角,輕聲說:「我上小學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在臨死之前,父親只囑咐過我一句話。他說:『娜娜,不要去管別人的事情,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其他人會管你。』」

劉洪一怔,他沒想到林娜會有這麼一段凄涼的身世,也想不通她父親為什麼會留下這樣的遺言。

林娜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顧自說道:「我父親是個好人,所有的人都這麼說他。在我小的時候,他也非常疼愛我,我覺得自己擁有一個世界上最好的父親。那時候父親總是對我說,要做一個熱心腸的人,看見別人有困難,應該去幫助他,因為好人總有好報的。呵,可是後來呢?事情卻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

說到這裡,林娜的眼眶又一次紅了起來,她深深吸了口氣,接著說:「在我九歲的那年夏天,父親下班經過一片河灘,看見有個小男孩在河水中掙扎呼救。他連衣服也來不及脫,一頭便扎進了河水裡。誰知道那河水只有半米多深,父親的頭部重重地撞在了河床上,當時便昏死過去,雖然醫院全力搶救,但還是落了個全身癱瘓。那個呼救的小男孩原來只是在搞惡作劇。他父母帶著他來醫院看過一次,後來便再也沒有出現過。我們無力支付高額的醫療費,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積蓄後,只能放棄治療。父親挨了不到一年,就去世了。」

「怎麼會這樣?」劉洪有些動容,「就沒有人幫幫你們嗎?」

「沒有人,一個人也沒有。」林娜的語調冷得像冰一樣,「我母親向見義勇為基金會申請過援助,可他們卻說,我父親沒有救人,算不上見義勇為。」

劉洪嘆息了一聲,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他可以想像林娜父親臨死前的心境——一個熱心腸的好人卻被殘酷的社會所拋棄,難怪他會給林娜留下那樣一段遺言。

林娜的思緒又飄回到一年之前,她的聲音變得略微有些顫抖:「那些天的晚上,有時我會聽到哭聲……可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白天我都在上班,等我很晚回來的時候,那個房間通常都是鎖著的。我只是一個女孩,一個人在外面,只想保護好自己……」

劉洪仰頭長嘆一聲。

「算了,不說這些了……」林娜咬了咬嘴唇,淚水終於從臉頰上滾落,「不管你能不能原諒我,我還是很想……很想對你說聲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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