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走向沉淪 二、藩鎮割據

宦官亂政的同時,藩鎮在割據。

藩鎮又叫方鎮。方即四方,藩即藩籬,鎮即鎮守,也指軍鎮。因此藩鎮的本義,就是鎮守一方,保衛中央。

最早設立的藩鎮是十個軍區,其中九個軍區的長官是節度使,一個是經略使,統稱「天寶十鎮」。這十個軍區有五個在西北,三個在東北,一個在西南,一個在華南,戰略目標也很明確:保衛關中,進而保住世界帝國的地位。因此十鎮的總兵力竟多達四十九萬,是中央軍的五倍半。

這就是典型的強枝弱幹了,唐玄宗卻毫不在意,將節度使換成番將的李林甫更是自鳴得意。結果安史之亂起,原本應該保衛中央的藩鎮,變成了反政府武裝力量。

教訓慘痛啊!

本表所列曾任節度使只選代表人物。

帝國卻沒有反思。相反,為了儘快享受勝利成果,肅宗和代宗不計後果地封官許願、招降納叛。結果,藩鎮的數量沒有減少反倒增多,勢力也沒有減弱反倒增強。到第九任皇帝德宗時,全國共有藩鎮四十多處,大的轄地十州,小的也有三四州。藩鎮不再是邊防軍,而是相望於內地。

換句話說,京畿之外,幾乎都是藩鎮。

新藩鎮可以分為兩個系統。一個是中央系,也就是帝國新設節度區,任命政府軍的將領擔任長官。這樣做,當然是為了酬勞那些平叛有功的人。但,前面有節度使造反,後面就冊封更多的節度使來平息,豈非飲鴆止渴?

更糟糕的是,安祿山和史思明手下的將領,投降以後也成為大唐的節度使。這就是安史系。安史系的將領,多半是胡人或胡化的漢人。他們的勢力範圍,也多半是胡化程度較深的地區。這些地區的特點是民風彪悍,崇尚武力,跟吟詩作賦風花雪月的長安,儼然兩種文化,兩個中國。

安史系鎮區的統治系統,是軍政合一的。節度使是最高軍事長官,也是最高行政長官。他的軍隊遍布全區,由私人任命的鎮將來率領。鎮將的部屬,也是私人的。因此,鎮將強悍,就能更換統帥;統帥強悍,就能對抗中央。中央系的節度區雖然沒有這麼蠻橫,卻也未必一定聽話。

藩鎮,差不多是「半獨立王國」。

這就有點像東周,卻比東周混亂。東周至少講規矩。天子與諸侯,諸侯與大夫,都是有著法定程序和制度保障的封建關係,誰都不能自說自話地當起諸侯和大夫來。此時的節度使卻可能由鎮將擁立或驅逐,全憑武力和實權說話。中央政府則只能在事後追認,完全是橡皮圖章。

顯然,中央系也好,安史系也罷,都是軍閥。

是軍閥就會混戰。實際上,安史之亂後,受到重創的唐帝國之所以沒有立即滅亡,原因之一就在於這些軍閥們自己要混戰,誰也不能一家獨大,誰也不能一統天下。因此哪怕滅了大唐,造就的也只是分裂狀態的五代十國。那可是一桌五道主菜輪流上,周圍擺了十碟冷盤的宴席。

其實,這種鬧劇在中唐就已經預演過。唐德宗建中三年(782)十一月,河北四個藩鎮一齊宣布獨立,或稱孤,或道寡。雪上加霜的是,被朝廷寄予平叛厚望的淮西節度使李希烈也跟著反了,還被那四個人慫恿著要稱帝。

強悍的李希烈是安史系藩鎮李忠臣的養子。而且,就像黑社會裡經常會發生的故事一樣,他在羽翼豐滿之後驅逐了養父和主帥,自己當起節度使來。對此,朝廷一點脾氣都沒有就給予了追認。這次他把事情鬧得更大,帝國政府也仍然忍氣吞聲,只是派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去「宣慰」。

這位大臣就是顏真卿。

顏真卿的名字家喻戶曉。他不但是唐代首屈一指的大書法家,也是安史之亂中堅持敵後抗戰的英雄,他的哥哥顏杲卿(杲讀如搞)甚至在被俘之後罵賊而死。這樣剛直不阿的人到了叛軍營中,當然不會嘻嘻哈哈一團和氣。

叛軍也劍拔弩張。李希烈的親兵和養子一千多人圍著顏真卿舞刀弄槍,破口大罵,一副就要吃人的樣子,顏真卿卻面不改色,紋絲不動。李希烈只好用身體護住這位大唐的太子太師,客客氣氣請進行營,拿出那四個人的信來說:四王不約而同擁戴本帥,難道不能說明一點什麼問題嗎?

顏真卿說:什麼四王?四凶罷了!

四人的使者卻對李希烈說:我等正要上表稱臣,太師就來了,這不就是上天把宰相賜給都統您嗎?

顏真卿說:什麼宰相!你們沒聽說過顏杲卿嗎?那正是家兄。老夫年近八十,只知守節而死,豈能受此蠱惑?反倒是爾等,倒行逆施,只怕死無葬身之地!

李希烈便在院子里挖了一個大坑,名曰「坑顏」。

顏真卿說:何必如此麻煩!拿把劍來豈不痛快?

李希烈無可奈何,但也不會停下叛亂的步伐,朝廷則只好調兵遣將。建中四年(783)十月,涇原節度使姚令言奉命率領五千人馬,從涇州(今甘肅省涇川縣)前往襄城(今河南省襄城縣)禦敵,卻沒想到走到半路就兵變了。

兵變是由一件小事引起的。姚令言的部隊風塵僕僕趕到長安,長安市長(京兆尹)卻拿野菜粗糧勞軍。當時,天降大雨冷風刺骨,隨軍家屬饑寒交迫,勤王官兵怒火中燒。他們說:熱飯熱菜都吃不上一口,憑什麼要我等賣命?長安的庫房裡應有盡有。他們不給,我們自己去拿!

於是,已經走到長安東邊的部隊突然嘩變。他們一腳踢飛了裝著粗茶淡飯的罈罈罐罐,揚鈴打鼓地殺回京城。此時姚令言正在宮裡向皇帝辭行,聞訊大驚失色,趕忙冒著紛飛的箭矢衝進軍中大聲說:弟兄們,不要這樣!

嘩變的官兵根本不聽,裹脅了姚令言就往裡沖。

德宗皇帝也大吃一驚,趕忙派宦官宣詔,官兵每人賜帛兩匹。將士們更加憤怒,殺了宦官繼續前進。陛下趕緊又派人拉了二十車帛去,城門卻已攻破。潮水般湧進大街小巷的叛軍高喊:百姓不要驚慌,我們只搶皇帝,不搶你家!

皇帝只好倉皇出逃。

這是繼玄宗和代宗之後第三位流亡天子,趕來護駕的就是前面說過的神策軍。叛亂了的平叛部隊在長安擁立了一個退居二線的節度使為皇帝,先稱秦,後稱漢,流亡在外的德宗則只好下詔赦免那五個稱王的藩鎮。不過,願意領情的卻只有三個,另外兩人一個繼續南攻,一個自稱楚帝。

德宗只好再逃。

幸運的是,這些叛軍都不能叫團隊,只能叫團伙,叛亂的同時還要內訌。比如李希烈就是被部下所殺,繼位的部下則再被部下殺掉。這兩個先後謀殺了主帥的部下,也都被唐政府任命為節度使。畢竟,長安已無能力駕馭他們,帝國反倒要仰仗各路藩鎮,才不至於亡於外敵和內亂。

虛弱的大唐,只能姑息養奸。

因此,本次內亂平定後,藩鎮的力量更強大了。德宗之孫憲宗繼位時,全國藩鎮共計四十八處,不向中央申報戶口的十五鎮,每年上繳財稅的僅八鎮,可謂尾大不掉。

這才有了憲宗的削藩,包括調用十六鎮兵力,用三年的時間平定淮西。經過如此這般不懈努力,到元和十四年(819)的春天,全國的藩鎮至少在名義上都服從了中央。可惜這位能幹的皇帝在後期也變得荒唐,終於被宦官所殺。

大唐帝國失去了最後一次機會。

此後的八十多年,就基本上是朝廷宦官亂政,外地藩鎮割據。於是我們不禁要問:天下變成這副樣子,難道就沒有人為國分憂?朝中那些大臣,又在幹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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