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七、眾生皆苦

陳見夏被酒店電話叫醒時,整個人像陷在流沙之中一樣無論如何也爬不起來。幸虧李燃教會了她怎麼使用酒店的叫早服務,否則憑她自己那隻小靈通微弱的鬧鐘,非遲到不可。

床怎麼這麼舒服,為什麼越舒服的床也睡不醒?陳見夏伸了個懶腰,感覺自己全身都被伺候出了富貴病,沒有一處不酸痛。

今晚回宿舍了一定不習慣,由奢入儉難。

洗漱完畢背起書包,都拉開門了,她還是幾步奔回房內,一個背式魚躍砸回了柔軟的床上,彈了一彈。

再見了。她撫摸著被子,不禁笑起來。

這種丟人的舉動,可是連李燃也不能告訴的。

李燃昨天都交代好了,她自己叫了一輛計程車。等車時候見夏仰頭看背後高聳入雲的大樓,心想,總有一天我也會飛來飛去,忙碌又高級,把香格里拉當做歇腳的中轉站的。一定會的。

早高峰的市中心有些擁堵,車在靠近人行道的外車道走走停停,見夏無意間往窗外一瞟,看到了媽媽帶著小偉經過。

瞬間像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熱水袋透心涼。

計程車的車玻璃不貼膜,從外面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幸虧見夏媽媽沒注意到她。陳見夏拚命地往裡坐,把校服蒙在頭上裝作假寐。偏偏車堵在路口,和母子倆一起等紅燈,見夏透過衣服的空檔死死盯著他們,漫長的半分鐘後,兩個人邊說話邊轉了彎。

見夏總算重新活過來。

後半程她一直獃獃盯著外面,校服一直沒從頭上取下來。

昨天她敢那麼膽大,都是因為篤定媽媽不會關心她,不會晚上給她打電話噓寒問暖。但如果俞丹也知道了昨晚宿舍漏水的事情呢?會不會詢問她?會不會不信她?會不會打電話問她媽媽?

陳見夏咬唇緊密盤算著。昨夜那些浪漫旖旎的心思,統統不知去向。

計程車停在學校本身的巷子口,這裡人少不惹眼。見夏付了車資,一開車門就看見了於絲絲。

「你不是住宿舍嗎,這是從哪兒來呀?」

於絲絲還真是一針見血。

見夏笑笑:「昨天宿舍漏水,宿管老師讓我回我自己家住了。我家搬到省城來了。」

最後一句話配上自信的微笑,成功讓於絲絲轉移了注意力,露出「這也值得顯擺」的輕蔑笑容,轉身走了。

但也把見夏自己的路堵死了。她本想給媽媽打個電話,撒謊說昨晚太晚了不想打擾弟弟休息,自己去住了鐵路局賓館。

見夏站在原地想了很久,還是認為俞丹那邊更需要防患於未然,於是打電話說了鐵路局賓館的事,媽媽忙著送弟弟,只是埋怨她膽子太大,多了沒說什麼。

現在只祈禱俞丹和於絲絲不要對口供。

戰戰兢兢一上午,俞丹好像並沒收到任何關於宿舍水管的消息。做課間操排隊列時候李燃給她發了一條簡訊,只有兩個字,抬頭。

見夏抬頭,看到教學樓頂樓天台上一個孤零零的身影,靠在欄杆上明目張胆地逃了課間操。

遙遙地就能感受到他目光的熱度。那麼多人,他怎麼知道她是哪個小黑點呢?還是說他壓根不知道?

見夏失笑,早上的插曲徹底放在了腦後。

她高興得太早。

做完操集體整隊時,楚天闊把班委會的人叫到一起,提前回了教學樓,直奔俞丹的辦公室開會。見夏站在人堆最後,聽俞丹不咸不淡地宣布學校對籃球賽群架的處理意見。

「相比打架,我更不希望看到大家把心思放到不正的地方,我理解你們是為了班級榮譽,但衝動就是衝動,傷到筋骨怎麼辦,難道要休學?楚天闊,這次你也太失職了。」

楚天闊的聲音很誠懇:「對不起,都是我的責任。」

才怪。見夏在心裡偷偷笑。每當意識到只有自己了解楚天闊的表裡不一,她就會有些得意。

俞丹沒有過多責怪楚天闊,語氣和緩地繼續了下去:「咱們班和二班都禁賽了。準備這麼久,得到這樣一個結果,已經是足夠的教訓,我就不多說什麼了。我聽於絲絲彙報說,二班裡面混著外班進來挑事的,這個學校還在追查,而且很好查,不會輕易放過。」

見夏心裡咯噔一下,盯著於絲絲的後腦勺,不禁皺了眉頭。轉念她安慰自己,李燃家那麼有錢,當初不是說只要他願意,連一班二班這樣的尖子班也能進得來嗎?大不了挨個警告,他又不是第一次了。

這樣想著,她便掏出手機,站在最後一排偷偷發簡訊給李燃通風報信。

「剩下的也就沒什麼了。我看咱們還是再開一次班會,楚天闊於絲絲一起組織一下,讓大家反省反省這次的教訓,團結是好事,但集體主義也不能失去理智。回去上課吧,」大家應聲準備離開,俞丹忽然又想起什麼,「對了,陳見夏?」

陳見夏一慌,手機就掉在了地上,塑料機身不禁摔,每次一落地就會把電池板摔出來,這次也不例外。

還好前面擋著幾排人,她埋頭迅速把零件都撿起來,來不及組裝,一股腦揣進口袋。

「你幹什麼呢?」俞丹的語氣十分不滿。

「把東西碰掉了,」陳見夏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理直氣壯,而且她做到了——她現在看見俞丹仍然有股火氣,把心虛燒變了顏色,「俞老師什麼事?我聽著呢。」

聲音輕快,又誠懇又坦蕩,連楚天闊聽了都有些意外。

俞丹極快地蹙了一下眉,沒追究:「你留一下,宿管老師跟我說你們宿舍漏水一時半會修不好,這兩天沒辦法住了,鄭家姝倒是沒關係,你的住宿得解決一下。你昨天怎麼住的?」

於絲絲笑了,輕聲插話:「見夏說她家人搬來省城住了。」

怎麼,以為我編瞎話嗎?見夏瞥了一眼於絲絲,自己都沒意識到眼風有多凌厲。

「是。我弟弟到省城讀書了,剛安頓好。我媽媽還說禮拜一來學校跟您打聲招呼。」

一下子把俞丹要她媽媽電話的企圖給堵死了。

陳見夏迅速打定主意:今天周四,她今天開始就回家連住四天,到了下禮拜一,估計誰也記不清楚宿舍究竟漏了幾天水。

見夏隨著眾人離開辦公室。經過門口時差點和於絲絲撞到,她後退半步,朝於絲絲粲然一笑:「您先走。」

您。於絲絲沉下臉,快步離開了。倒是楚天闊走在最後,盯了她半天,見夏終於忍不住問,怎麼了?

「沒,就是覺得你有點變了。」

見夏眨眨眼,看著楚天闊,楚天闊卻歪頭去看走廊上懸掛著的化學家畫像。

「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楚天闊翻眼睛想了想:「我覺得是變好了。」

見夏這次笑得是真開懷:「那就好。」

放學後等公交車時,見夏和李燃通電話把一天發生的事情都絮絮講給他聽,李燃嗯嗯答應著,囑咐她一切小心。

媽媽租的房子是兩室一廳,見夏和媽媽住次卧,弟弟自己住在主卧。見夏頗有微詞,媽媽卻嫌她毛病多:「主卧次卧有什麼關係,床都一樣大,你弟弟要學習,當然得住大屋。」

反正我也沒想回來,見夏腹誹,不再爭執,轉而說起讓媽媽去拜訪俞丹的事。

「老師知道你來常駐了,想見見你,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情,我就說你本來就打算好了禮拜一去,這樣不失禮。」見夏抱著媽媽的胳膊,說得輕鬆,笑得討喜,活脫脫一個女李燃。

如果當初朝媽媽討要步步高復讀機的時候,也能這麼服軟,而不是錚錚鐵骨,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媽媽笑著掐她臉蛋一下,然後吩咐道:「小聲點,你弟弟做作業不能聽見噪音,你也不體諒他。」

見夏笑容僵了僵。那她中考複習時候,弟弟在客廳把電視開那麼大聲還跟著笑,又算什麼?再討巧也換不來複讀機的,她想什麼呢。

但這些煩惱都抵不過給弟弟輔導功課。小偉並不算聰明,虛榮心卻很強,見夏講什麼他都說自己早就會,一做題就傻眼,給他講解他還不耐煩,姐弟免不了拌嘴,媽媽旗幟鮮明地站在弟弟一邊,嫌她沒耐心,氣得陳見夏只住了兩天,禮拜六上午就拎著大包小裹奔回了宿舍。

她沒告訴李燃自己已經恢複自由了,而是用這兩天時間扎紮實實地學習,每天溫書到後半夜。

我勤奮刻苦也是為了你。見夏咬著自動鉛筆的屁股,一邊想著輔助線的位置,一邊想著李燃。

李燃依然在簡訊里問她,我到底算不算你男朋友?

陳見夏沒回答,卻默默做好了兩頭兼顧的打算。

也許會很艱辛,但她不會再給任何人指責自己不務正業的機會。

冬天悄無聲息地來了,又是一年。

見夏從箱子里翻出李燃的圍巾,纏了一圈又一圈。

十一月冰天雪地,困在有暖氣的室內的時間越來越多,陳見夏和於絲絲的同桌矛盾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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