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五、食得鹹魚抵得渴

和於絲絲的同桌生活出乎意料的順利。

見夏不是個得理不饒人的女生,於絲絲更是個識相的姑娘,兩人井水不犯河水,除了彼此基本不講話,一切正常。有時候後桌的楚天闊會發起一些話題,幾個人都會參與,於絲絲和陳見夏兩個人甚至能聊得熱火朝天,像一對好朋友。

然後上課鈴打響,她們轉過頭,繼續沉默不言。

陳見夏為自己驕傲——這種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完美控制情緒和表情的能力,她以前做夢都想要得到。

真高級。

陳見夏是不敢把這種心思講給任何人聽的,即使是李燃。李燃希望她強大些,卻不是以這樣的面目。

新學期開始的男子籃球聯賽在少男少女們潛藏的荷爾蒙上淋油點火,迅速燎原,燎出了無數班級群架。

但聯賽的影響對於一班是有限的。高一四次大考,一班的平均分都超過了二班,楚天闊更是穩居學年第一的寶座,這種輝煌好像將一班的氣質也牢牢固定在了某個沉重的坐標之上,動彈不得。楚天闊號召大家去操場上給一班男籃加油,教室里依然有十幾個人巋然不動,埋頭做練習冊——雖然這已經比冬天時滿教室黑壓壓一片刻苦的後腦勺要好得很多,可陳見夏站在門口默默地看了一會兒,依然覺得悲哀。

楚天闊號召陳見夏和於絲絲她們都去看一班的訓練,給男生們鼓鼓勁,於絲絲帶著姑娘們次次響應,陳見夏從沒去看過——操場會放大她的形單影隻,有時候剛好和於絲絲李真萍她們對站在球場兩側,衝擊感實在太強烈。

其實陳見夏習慣獨自一人,沒覺得少了一個牽手上廁所的女生會有多難受,但架不住別人都覺得她應該難過。

那就入鄉隨俗吧,偶爾需要的時候,拉下臉來求一個短暫的陪伴,比如余周周。

今天就是需要借陪伴的場合。見夏跑去七班,邀請余周周來看娘家一班的小組賽第一場,一班對二班,世紀之戰。

很早以前閑聊天時,李燃便說過對籃球沒興趣。他喜歡踢足球,即使學校條件不足,創造條件也要踢:下課時候踢球容易傷人,他就翹課踢,只可惜隊友們大多不敢陪著胡鬧,最後只剩下他自己對著空門一腳接一腳地射門。有時候見夏使勁地探出窗外,能窺見操場的一角,看不到李燃,卻能看到一隻足球一次又一次地衝擊著球網。

夜裡她洗過澡了之後坐在床沿發簡訊氣他:「可我還是喜歡籃球,我覺得比足球文明。」

「你懂個屁。球類運動除了足球就沒有文明的了。籃球的發明本來就是用來發泄男生過剩的精力的。競爭和文明在本質上是互斥的。」

陳見夏哭笑不得。李燃總是能冒出無數歪理邪說,非常不符合他遊手好閒壞學生的自身定位,也讓她無從反駁。

「互斥的概念還是去年我教你的。」她弱弱地反駁。

「好啊,那我現在去找你,專程謝謝你!」

見夏啞然,看了一眼表,十點整。

「我要睡了。」她慢慢地打字。

李燃好久才回覆:「逗你呢。」

他們已經三個月沒有單獨見過面了。

李燃說許會過生日一起來吃飯,見夏說快考試了我得複習。

李燃說江邊的教堂重修了帶你去看看,見夏說周末我得陪我媽去表姑家串個門。

秋老虎駭人,她一直穿著單薄的襯衫,圍巾已經好久不戴。然而她還會時不時在夜裡拿出來,將臉埋進去蹭啊蹭。

見夏覺得這樣就夠了。她明白他的心意,珍惜他的呵護和理解;他也懂得她的顧慮,兩個人默默守護共同的秘密,井水不犯河水,繼續著各自的生活,不是很好嗎?她還有俞丹、於絲絲、媽媽和弟弟要應付,她只有好好學習,這唯一的一條出路,不可有半步差池。

李燃的腦門上就寫著「大錯特錯」四個字。她輸不起。

雖然每一次回絕李燃見面的請求時,心裡都會像打鼓一樣慌亂,也不知道是在難過什麼。

見夏拖到比賽快開始了才去七班找余周周,沒想到對方已經和辛銳一起站在門口等了。見夏和辛銳不熟悉,微微一笑點點頭。

「怎麼這麼積極?真夠義氣。」她輕聲對余周周說。

余周周表情有點奇怪,很為難地撓了撓額角:「有人非要我去看他打球。」

「誰?」見夏無比驚訝。什麼人能喊動漠不關心的余周周?辛銳在旁邊,她也不好多問。

走過去的時候比賽已經開始了。四場比賽同時進行,就數一班和二班的這一場動靜大。二班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飲水機的塑料桶,敲得像是村長家要娶兒媳婦。陳見夏和余周周面面相覷,都加快了步伐。

剛擠進觀眾群,見夏就愣住了。

對面十四班陣營裡面個子高高的男生,不是李燃是誰。火紅色的發梢在陽光下卻彷彿著了火,燎得陳見夏心裡滾燙。

但更顯眼的,是站在李燃身邊笑意盎然地看著賽場的凌翔茜。

陳見夏迅速地退後一小步,讓其他同學擋在了自己前面。余周周也和大家一起齊聲喊著「一班加油」,沒人注意到陳見夏小小的退縮。

穿過一顆顆後腦勺間的縫隙,她看到李燃和凌翔茜時不時親密地交流,兩個人一起伴著熱鬧的鑼鼓聲喊「二班加油」,凌翔茜笑得格外明媚,梨渦淺淺,一口小白牙,比正午的陽光還刺眼。

陳見夏愣了一會兒,轉頭去看一班自己的拉拉隊:於絲絲帶著幾個女生一字排開站在椅子上,扯開了一條簡單的紅色條幅,上面寫著必勝二字,竭力用尖尖的嗓門徒勞地對抗轟隆隆的鼓點。

她忽然間有點喜歡於絲絲了。

同樣的場景,陳見夏恨不能躲到鍋爐房去刮牆皮,於絲絲卻大大方方地唱起了對台戲。白榜、大合唱、凌翔茜的美貌……一輪又一輪的打擊,都不能戰勝於絲絲。她是這個校園裡這正的戰士,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這個學校里的每個人都有其樂趣所在。熱愛學習的自私鬼們可以無視集體主義的批判,安靜坐在位置上讀書;張揚的姑娘們可以迎著所有人的目光笑出一臉陽光;連余周周這樣沉默的女生,都可以想打抱不平就打抱不平,想不講話就沉入海底。

你呢,陳見夏,你是誰?你放出了一頭兇猛的野獸,卻任由它餓死嗎?

她立在喧囂的賽場之外,面對著孤單單的十字路口——是要轉身跑掉,還是站到於絲絲他們身邊去?又或者,應該撥通李燃的手機,底氣十足地問他,你憑什麼當著我的面和凌翔茜勾勾搭搭?

陳見夏茫然地化為一班群眾隊伍的後防線,隱匿了蹤跡。

李燃一個外人,卻成功地融入了二班拉拉隊的中心,喊什麼口號,什麼時候喊,都是他主導。楚天闊罰球的時候,二班噓聲一片,造成了很大幹擾,一班立刻不高興地抱怨了起來。

「NBA罰球也一樣被噓,誰讓你們自己班拉拉隊那麼㞞蛋,好意思怪我們?」二班一個男生挑釁,全班鬨笑。

「你再說一遍?你說誰㞞?」於絲絲火了,從椅子上跳下來,差點一步邁進場中,被其他人拉住。

反倒是凌翔茜第一個打圓場:「好好比賽,別火氣這麼大,別吵了!」

於絲絲一個眼刀橫過去,皮笑肉不笑:「一班二班的比賽,你算哪個班的,跑這兒來顯示什麼存在感?」

針對李燃是危險的,針對凌翔茜就安全多了。平時於絲絲再怎麼議論凌翔茜,都脫不了妒忌的嫌疑,只有此刻,國讎家恨,民心所向,說什麼都正義凜然。於絲絲話一亮出來,一班同學紛紛聲援,凌翔茜漲紅了臉不知所措,李燃一擼胳膊就要衝過來,也被自己班同學壓制住了。

裁判是個剛畢業的體育老師,警示地看了雙方一眼,吐掉口中的哨子:「能不能好好比賽?想惹事兒就給你們禁賽了!」

楚天闊連忙從籃板下跑過來,笑容滿面地向老師道歉,隨後轉向於絲絲,用口型表示:冷靜點。

於絲絲一下子乖順了下來,甜甜地笑了,說:「班長放心,不跟他們一般見識。」轉頭便趁著十四班鑼鼓停歇,領著其他人山呼「一班必勝。」

凌翔茜的眼神一直跟著楚天闊的背影,嬌艷的臉色瞬間蒼白,勉強撐著得體的微笑。

陳見夏盯著凌翔茜的臉看了許久,忽然覺得特別沒有意思。她伸出指尖捅了捅人群中的余周周,輕聲說:「我有點中暑,想回去了。你接著看吧。」

余周周瞟了一眼對面的李燃,瞭然。

「多喝水。」

「嗯。」

當透過窗子看到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往教學樓走,陳見夏便放下數學錯題本,起身去了洗手間,往臉上撲了一捧水,裝作也剛從烈日下回來的樣子,正好和於絲絲碰上。

「咱班贏了嗎?」不知為什麼,她主動搭腔,讓於絲絲很意外。

於絲絲皺眉:「你沒去看?」

「看了」,見夏甩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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