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九、拼不出的你

李燃在宿舍樓門口就鬆開了她的手,陳見夏的手背已經被他溫熱的汗微微沾濕,冷風一吹便格外涼。

「那我回去了。」見夏低頭盯著腳尖,無意識地在鬆軟的新雪上畫出一道又一道。

「快走吧,哦,對了,這幾張你都拿去聽吧,總聽那一張會膩味的。我回家再搜羅搜羅,還有不錯的就明天都給你。」

明天,麥當勞。陳見夏聽懂了這一重意味,重重點頭。

「為什麼?」陳見夏晃晃手中的CD。為什麼這麼溫柔?

李燃迷惑地眨眨眼:「為什麼?還不是因為你自己買不起?」

你有沒有腦子啊!陳見夏忽然很想掄起飯兜砸上那張狗臉。

正當她幾乎要推開沉重的鐵門,背後忽然傳來一句:「沒關係的。」

「什麼沒關係?」

李燃整張臉都包裹在呼吸的白氣間:「家裡吵得再難聽也沒關係,畢竟……」

畢竟他們是愛你的,對么?真是萬靈藥。

陳見夏無奈卻又感激地朝台階下的李燃笑了笑。

李燃卻大聲喊:「畢竟他們是他們,你是你,又不是你求著要出生的,一家人也用不著一起丟臉啊。」

……果然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陳見夏本能地想要捍衛自家人。

人類真是奇怪,明明她自己跑到省城來就是為了逃脫,為什麼別人說出來,她就覺得被冒犯了呢?想到這裡,陳見夏愣了一會兒。

「你會不會好好說話?」

「你明白我的意思不就得了,又不是說不讓你孝順他們了。你就是你自己,用不著替別人難為情,就算是親爹媽,也犯不著。」

「那你是怎麼長成現在這樣的,六親不認?」

「我怎麼不認了,」李燃不樂意,「我只是認的方式和你們這些俗人不一樣。」

「那你覺得……那你覺得我和他們不一樣?那我是什麼樣?」

為什麼人心中有愛意滋生的時候,總是如此熱衷於確認自己在對方心裡的位置呢?你如何定義我,你如何評價我,你如何想起我……像是活了許多年之後,五官突然被抹去,畫筆塞給對方,請給我重新畫上你喜歡的面孔。

「你什麼樣?」

陳見夏緊張地看著李燃。

他搓著手思考了一會兒,忽然笑了。

「我不知道。」他搖頭。

陳見夏不由得有些失望。

「我是覺得,」李燃卻補充道,「我覺得你現在還不是真正的你。至於真正的什麼樣,我也不知道。不過我覺得現在這樣,也挺好。」

「真的?」

「真的挺好。走了!」

她看著他穿過十字路口,朝著一輛計程車奔了過去。

陳見夏入睡時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被他握過的左手緊緊貼著胸口,被全身包圍,但好像都沒有他的手心暖和。

其實站在大門口的時候,她想吻他。

當他說,現在這樣也挺好——她忽然很想衝下台階,抱住他,問,那這樣呢?

陳見夏幻想過許多次自己的初吻,對象曾經是許多男明星,也曾有一次是初中隔壁班的一個個子特別高的體育生,這都是陳見夏內心的黑匣子,有一些幻想對象過段時間連她自己都不肯面對,覺得無比丟臉。

那些小學高年級時就開始偷偷拉手的傢伙們,一定以為陳見夏這樣的書獃子不知道什麼是愛情。

怎麼不知道。她的胸膛里也關著許多的蝴蝶,撲撲楞楞,只是他們看不到。

要心明眼亮,挑對人,珍而重之,從一而終,白頭偕老。

李燃是這樣的人嗎?肯定不是呀,她怎麼也得找個學習好的。

陳見夏瞬間被自己的勢利驚到了,仔細想想,簡直幼稚得可笑。

千萬不能告訴別人。

她躲在被窩裡天馬行空地想,一會兒傻笑一會兒難過,忽而覺得就這樣下去也挺好,忽而又擔心下次再撞見什麼不該撞見的人……

陳見夏忽然翻身下床,光腳站在地上。關了燈的室內並不昏暗,下了雪的夜晚總是明亮一些,路燈光反射在窗欞上,窗花流光溢彩。

她閉上眼,踮起腳,輕輕地親吻空氣。

他們後來每天放學後都在麥當勞一起學習,確切地說,只有陳見夏自己學習,偶爾幫李燃做兩張不得不交差的卷子。又在麥當勞撞見過一次俞丹之後,陣地就轉移到了更遠一點的必勝客——這裡比麥當勞貴一點點,而且是高背沙發座,遇見同學的幾率比較小,利於低頭躲避。

但誰也沒有提起過那天的牽手。誰也沒有問起過,這種躲避,究竟是在害怕什麼。清者自清還是心中有鬼,誰也不主動探究。

李燃不再捉弄陳見夏,在學校里遇見時,他也會配合陳見夏,裝作彼此並不認識。然而每每相遇過後,陳見夏背過身去離開,嘴角總控制不住地上揚。

懷揣著秘密,是會讓人有種巨大的優越感的。

當然,路過二班門口的時候,撞見李燃和包括凌翔茜在內的一群初中同學嬉笑打鬧,她也要面不改色地穩步向前。

人和人之間也真奇怪,明明是越靠越近,邊界卻也越來越清晰。愣頭青憑著一股熱情往他人的內心闖,總要被電網傷過一次,才知道哪裡需要繞著走。

陳見夏聽到背後幾個同樣往洗手間走的男生們大聲聊天。

「終於放下了?」

「放下什麼?」是李燃不耐煩的聲音。

「裝什麼裝,你以前不是看見凌翔茜就繞著走嗎?」

「不繞著走怎麼辦,沒你們關係好,誰不知道你和她還有蔣川三個人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

「受不了了,還是這麼酸,我看你那麼正常,還以為你都好了呀。」

「滾!……哎,凌翔茜最近到底怎麼樣啊,怎麼看上去沒精打採的?」

陳見夏走快了幾步,拐彎進了女洗手間,再也聽不清。

和李燃一起學習並沒有擾亂陳見夏的步驟,她也從沒因為小鹿亂撞或者談天說地而分心,反倒效率奇高。

「有時候看你這樣做題,覺得也挺爽的,一行一行地演算出結果,一對答案,嘿,全對!挺有成就感的。」

「羨慕?」

「不羨慕。」李燃打了個哈欠,繼續看書。

李燃真是讓人難懂。他竟會捧著一本《醒世恆言》在那裡看得津津有味——上個月他還給蘑菇披麻戴孝來著。

「你看得懂嗎?」

「看個大概唄,非得一個字一個字摳它的含義嗎?多沒勁。」

見夏翻了個白眼,李燃頭也不抬,準確地捻起一包沒開封的番茄醬砸在了她的腦門上。

「我又不是你認識的唯一的好學生,」陳見夏嘟囔,「有什麼好羨慕的。」

「他們都不像你這麼認真,做題的時候眼睛都發光,寫字都用力,斷鉛芯都濺到我臉上來了。」

見夏心裡有點不舒服,什麼意思,所有成績好的裡面只有我認真,說我笨咯?

「是,我沒凌翔茜聰明。」

李燃的目光緩緩地從文言文移向陳見夏,歪頭不解:「這又關她什麼事?」

陳見夏不回答,咬著嘴唇狠命地演算著萬有引力公式,再次綳斷了自動鉛芯。

「你看你看,又濺到我臉上來了!」李燃捏著鉛芯正要說事被個男聲打斷。

「陳見夏?」

「王南昱?」見夏驚訝地抬起頭,「你來吃飯?」

王南昱有點不好意思:「我請我的主管吃飯,剛吃完,把他送走了,突然發現我把手套落在這兒了,一進來就看見你了。」

「工作怎麼樣?上次說好出來吃飯,我們又月考來著……」

李燃不可置信地看著陳見夏就這樣笑眯眯地離開了他們的桌子,和那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男生走到旁邊的沙發座坐下了。

王南昱高興地講著自己通過試用期的事情。

「其實也不是啥正經工作,不過我們這個旅行社不是那種騙人的公司,管理還挺正規的,雖然經理是我表舅,但我還是覺得自己應該自己通過試用期,不能因為是親戚就亂了規矩。」

「應該的,你沒問題的。」

陳見夏笑得特別燦爛,熱情得王南昱都晃不開眼,有點受寵若驚了——他是幹了什麼特別了不起的事嗎?

「我跑的線是滑雪場,對了,你想去嗎?下周末你要是學習不忙,就來玩吧,我和我舅舅說一聲,加一個同學進團也沒關係的,不花錢!」

「加兩個花錢嗎?」李燃插嘴。

陳見夏表情一僵,出現在桌邊的李燃朝王南昱一笑:「你好,我是陳見夏的……同學。」

那個漫長的停頓是什麼意思?

王南昱友好地一笑,正要開口說話,李燃已經坐回到自己的沙發座去了,讓王南昱十分尷尬。

陳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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