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不依不饒

見夏張大了嘴巴,說出去的話收不回來,然而她既沒有酒精紗布也沒有經驗技術。

兩個人面面相覷很長時間,男孩撲哧笑出聲來。

他走到水池邊,滿不在乎地就著水龍頭開始沖洗起來。男孩頭上的傷口似乎也不大,藏在頭髮里,早就止血了。臉上乾涸的血跡很快就被沖的乾乾淨淨。

他關上水龍頭,似乎眼睛進水了張不開,只能大聲問,「同學,有紙嗎?」

見夏連忙跑到桌邊抓起那包心相印遞給他,對方伸出濕漉漉的手接過去,她卻急急忙忙一把搶了回來。

冒失的行為讓水池邊低著頭控水的男生微微皺了眉,見夏在心裡輕輕嘆口氣,硬著頭皮撕開包裝,拎出三張紙,展平了疊成方手帕一樣,重新遞給他。

「……你手濕,打不開,我……」

男生把臉埋在面巾紙中,長出一口氣。

「謝謝你。」他的聲音有種昂揚的明朗氣息。

男生梳著略長的寸頭,髮型不難看,但是不知道什麼地方有些奇怪,似乎有些像火苗,中間部分略高一些。頭髮在陽光下沾著水珠,遠處一看毛茸茸的,竟然泛著些許酒紅色的光澤。

陳見夏的一包紙很快就被他用掉大半,他笑了笑道謝,她擺擺手說,「我中午餓暈了,是我們班長給我買的飯,還準備了一包紙放在這裡,是他細心,不用謝我。」

「是么。」他洗乾淨了臉,卻也沒離開,搬了一把椅子坐到陽光下,挨著見夏右邊。

然後就是長久的沉默。

她無事可做,於是拿起妙芙繼續小口小口地吃。

他卻忽然開口大聲道,「你剛說你中午餓暈了?」

陳見夏聞聲再次被碎屑嗆個正著,這次沒有巧克力牛奶助陣,她咳了很久,眼淚鼻涕齊飛,踉踉蹌蹌地衝去洗手池。背對他整理好狼狽的樣子之後,見夏抬頭照了照鏡子——滿面通紅眼淚汪汪。

坐回去,陳見夏深吸一口氣,低聲說,「對,餓暈了。」

男生詫異擔憂的表情瞬間變得很奇怪,兩三秒鐘之後,放肆的大笑聲響遍醫務室。

見夏悶悶地盯著窗外等他笑完。

「對不起。」他笑夠了,象徵性地道個歉,看起來並不誠懇。

她的確有點生氣,雖然更多地是在生自己的氣——暈倒,還是餓暈的;被全市第一名背到醫務室,卻穿著一雙露出腳趾的襪子;馬上就要摸底考試,自己一無所知,班級同學卻都強得不像話;吃個東西連續兩次毫無形象可言地嗆出鼻涕眼淚……

她的新生活,開始得有些窘迫。

陳見夏無奈地轉頭看他,這次是正視對方,卻不小心看進一雙格外亮的眼睛裡面。男生的皮膚是均勻的小麥色,沒有痘痘,很乾凈。長相算不上帥,輪廓卻很深,笑的時候有酒窩,露出一對小虎牙,黑白分明的眼睛折射著陽光,讓人完全怪罪不起來。

不笑的時候,神態自然就帶出了些許桀驁不馴。

見夏慌亂地扭過頭,面無表情地死盯著窗外。

「外面這是哪兩個班啊?」男生似乎是有意緩解剛才的尷尬,沒話找話地問了一句。

「一班和二班。」

「對了,你是……」

「我是餓暈的。」她看也不看他。

女孩子耍起小性子來很要命,見夏也不例外。

男孩笑了,沒有和她計較,「我是問你叫什麼名字。」

「……陳見夏。」

「見夏?」

「遇見的見,夏天的夏,」見夏想了想,試探地反問,「你呢?」

「李燃。」

見夏點點頭,表示記住了。

「燃燒的燃。」他補充道。

「咦,」見夏驚奇地揚起眉,「很少見,為什麼?」

李燃聳聳肩,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奶奶迷信。算命的說我五行缺火,起名字的時候就用了燃燒的燃。」

見夏盯著淺綠色的紗窗,慢吞吞地自言自語,「這樣啊……那我五行缺什麼呢?……怕是缺錢吧。」

李燃正仰頭咕咚咕咚喝礦泉水,聽到這句話一口水噴在了玻璃上。

他喘了口氣,上下打量了一下見夏。

「你是哪個班的?」

「一班。」

李燃的表情變得有點怪,見夏注意到他極快地皺了一下眉頭,然後皮笑肉不笑地吹起了響亮的口哨,「喲,一班?尖子生啊,失敬失敬。」

那種戲謔的口氣讓本來就對卧虎藏龍的一班心生恐懼的見夏格外不爽,她低下頭,輕聲說,「他們是,我不是。」

「什麼?」

見夏深吸一口氣,「我是外地生,成績也不好。」

「我可聽說今年學校特招了一批各縣市的第一名,第一名還不算尖子生?」

對方明顯就是一副不依不饒的態度,聲音格外地輕快。

見夏皺眉,心裡恨不得上手K他。

「你知道他們都是多強的人嗎?」她依舊曼聲細語,從林楊開始,將剛才於絲絲指給她的所有牛人都轉而介紹給了李燃,甚至說得比於絲絲還誇張,彷彿只要把這些人比作未來的海森堡和薛定諤,就能安慰自己不必太過焦灼與自己的落後境地。

她沒辦法像於絲絲一樣自然地裝出「我很差勁我比不了這些天才神經病但是我不在乎我很快樂」的樣子,但也沒有那種「只要努力,我才不比他們差」的勇氣和姿態。

陳見夏一直都是這樣,她什麼都不敢保證,什麼都不敢承諾,不敢下戰書,也不敢迎戰,甚至不曾縱容自己沉溺於對未來的幻想中。

當她對某件事情有了得失心,她只會低下頭默默地、甚至是隱蔽地去努力,直到確定了她做得又對又好,才敢拿出來示人,得到稱讚嘉許之後,方能低下頭偷偷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她不喜歡做這樣的陳見夏。

李燃專註地聽著。與其說他對陳見夏描述的這些牛人感興趣,不如說他覺得見夏這種絮絮叨叨的小家子氣很有趣。

「所以呢?」在她說完之後,他興緻勃勃地問。

「所以……」陳見夏虛偽地一笑,「人家才是牛人呢,我今年要是也在省城參加中考,肯定連振華的邊兒都摸不著。我能考好,只是因為縣裡統考題簡單而已。」

「呃,有可能,」他竟然絲毫沒有安慰她的意思,連句漂亮話都不說,反而聲音油滑地接上一句,「所以你命真好,祖墳著大火。」

陳見夏被氣得幾乎吐血。

「你——」

「其實你說的這些人我聽說過,」李燃打斷她,咧嘴一笑,又露出那兩顆小虎牙,「那個陸琳琳,近視900多度,摘下眼鏡就活在異次元空間,連親媽都不認識;哦,還有那個邢帥,身高一米六,跑步比我四年級的妹妹都慢,吃完蘋果就把果核直接往教室地板上扔,完全沒有自理能力,估計扔野外連北斗星都找不著;嗯,路宇寧這哥們不錯,小伙兒活得挺樂觀,他跟我一個初中,初三時候寫給我們班著名不良美少女的肉麻情書被貼到公告板上被大家觀摩了一整天,放學後被人家男朋友打掉兩顆門牙,裝了假牙說話也漏風,無齒可是一輩子的事情……」

眼前的女孩嘴巴張成了O形,他才停止胡說八道。

「你怎麼這麼說別人,一個大男生那麼三八……」見夏不覺有些氣憤,音調也拔高了。

李燃的表情有一點點譏諷的味道,他挑起眉毛微笑,「你真這麼有正義感?聽我說這些,你就不覺得開心?心裡爽翻了吧?」

直白得絲毫不留情面。

見夏愣住了。

她都沒發覺自己心底里那種隱約的快樂,反倒是被李燃反嘲的時候,才注意到,剛剛聆聽這些奇聞異事的時候,心裡有種「原來他們也不過如此」的幸災樂禍。

陳見夏覺得頭腦混亂,舔舔嘴唇,不知道應不應該繼續譴責李燃剛才說三道四的行為,以至於根本沒注意到近視900多度的明顯應該是戴著啤酒瓶底的鄭桐而非陸琳琳,邢帥的身高再不濟也接近一米七,而路宇寧笑哈哈的樣子,怎麼也不像是缺牙漏風。

那些話,恐怕大多是李燃根據陳見夏之前的介紹進行了張冠李戴,隨口胡謅的。陳見夏卻毫無察覺。

或許她自己潛意識裡也希望這些拿不上檯面的隱私都是真的。好像終於找到了支撐「上帝是公平的」這一信念的重要證據。

然而誰曾經擔保過上帝就一定公平?

陳見夏迷惑地看著窗外。

陳見夏那些細微的小心思都看進了李燃的眼裡,他嗤笑一聲,搖搖頭。

「我還不知道你們這些女生?如果有人在你們面前說某個大美女的壞話,你們會一邊假裝驚訝地說『真的假的?別胡說』,一邊迅速把這些謠言散播出去,心裡美得很,都一個德行。別在這兒裝正義感十足了。」他尖聲尖氣地學著女生的語氣,說到興頭上,索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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