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第十三章 東漢之士風

東漢是書生王室,重視教育。所謂開門授徒,是先生招收學生讀書,稱為「著錄」〔錢按:即註冊。〕,有達幾百人或幾千人。尤其是漢朝之太學〔錢按:太學即今之國立大學。〕,武帝時建立。先生稱博士,學生稱太學生,即博士弟子。

武帝時博士弟子之名額規定五十人,由郡國地方政府保送,規定要有十八歲,並具備相當程度者。在太學讀滿一年後可參加考試,考後按成績分為甲科與乙科,即分為甲等與乙等。甲科者可在皇宮擔任侍衛郎。武帝時除太監外,尚有郎。考得乙等的可回本鄉作吏,即在郡縣地方政府辦事,如今之省政府之官員,即為漢朝時的吏,如服務有良好成績者,地方長官可察舉他再送上朝廷作郎。

每年有五十名學生,如此,十年便有五百名,二十年便有一千名。

漢昭帝時多加了一倍,即每年增至一百名;宣帝時又加倍,成為二百名;元帝時加至一千名;成帝加至三千名。新莽時則達到一萬零八百人,故王莽時大建校舍,達到一萬所區舍。據說王莽太學的建築中,「學士同舍,行無遠近皆隨檐,雨不塗足,暑不暴首」,因房子均有走廊。萬餘學生從全國各處來到,學生均攜帶特別土產,大家可互相交換土產,成為一大市場。這是指西漢時期。

光武帝便是當時一萬零八百名學生中之一個,東漢時學生還要增添,添至桓帝末年,每年達三萬人,這是一千六百年以前的事。抗日戰爭時,北京大學的學生也只有二三千人,北京八間大學的學生加起來也沒有東漢時期的太學生多。胡適說中國學習外國的大學只有四十年,但實際上,中國在二千年前已有國立大學了,當時稱「太學」而已。

秦統一了政府,漢高祖時出現平民政府,武帝時則有了文治政府出現,東漢時到處是太學生。

當時四川省有位地方官文翁自己出錢,派學生去太學,讀完回鄉在本地任職,因此四川與中央有了融合,四川的文化也進步了,今日仍有人要紀念文翁,可見好人要做。

故國家要有歷史才能強盛。

今日之大學生只崇拜莎士比亞,而不崇拜杜工部、蘇東坡,實在是說不過去。我們的大文學家杜工部有兩千萬人讀他的作品,讀莎士比亞的不過一百萬而已。

只有教育可以救中國,要有「五十年以後」的精神,今日世界各國都有大學在上課,應該有志氣與他們在五十年以後比一比。

東漢時期做事的人都是讀書人,都是經過考試的,世界上只有中國如此。外國人只講多數,只重選舉,不一定讀書,故有政黨。中國當時重視太學生,但是因為學生多了,就輕談了。

教育有辦法,社會就有辦法,青年之所以偉大,因為在受教育。

東漢時期重視大學,當時有李膺者,作河南尹即今之省長,官不大,但是名氣大。東漢時之優點是不以官位之大小來看人之高下,由光武帝重視嚴光開始,做帝王的重視釣魚的,嚴光高於光武帝,故做人不一定要做帝王才算偉大。

李膺好客,但不易與他見面。與他見過面就了不起了,謂之「登龍門」。黃河多鯉魚,愛逆流而上,其肉味好吃,鯉魚一跑過龍門峽河之水急處,即成龍了。因而有「一登龍門,身價十倍」之稱。

當時有山東省小孩,名叫孔融,一日去李膺家參加大宴會,門房查問是誰,孔融答以「我與李膺有通家之好,是親戚」。一進去,李膺並不認識此小孩,問之,孔融答道:「我的祖先是孔子,你的祖先是老子,孔子問道於老子,故有通家之好。」李膺便讓孔融上座。又有一客進來,李便介紹孔融給他認識,那客人道:「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孔融反唇相譏道:「先生你大概是『小時了了』的吧!」

當時有太學生郭泰來訪,李膺便不接客了。郭泰訪畢回山西,在黃河擺渡時有數百官民相送。郭說:「有李先生陪我過黃河,此外的客人不必相送了。」送一個太學生如此隆重。大家見到郭李同舟而渡,以為神仙焉,於是稱為「仙侶同舟」。

東漢之所以偉大,在於人們整個藝術的人生。郭泰一輩子做學生,政府請他做官均被拒。

劉備三顧草廬,劉是四十多歲之皇族,諸葛亮二十多歲,卻如此被看重,是由東漢士風而來。劉備最重視孔融,有一次孔融向劉備討救兵。當時黃巾造反,但鄭玄家鄉百里不得侵入。

郭泰林宗受人看重,聲名極盛。他可說是一位大教育家,也是社會教育家,他很重視培植人才。一日,郭泰在路上遇大雨,與鄉下人同在大樹下避雨。鄉人談吐粗俗,有一人神態莊嚴,郭泰見其性厚,不苟言笑。雨停,郭問其居何處,郭欲留宿其家,而欣賞此人,想察看其性情。此人有一母,郭晨早醒來,見此人殺雞,煮熟後請母親吃早餐,然後再請郭吃,但無雞,只有青菜蘿蔔。郭勸他道:「你不應在鄉下,應去城中上學。」郭見此人殺雞請母,全無機心,郭一推薦便成功。此人後來成為東漢一人才,即是茅容。

郭泰是山西人,一日在路上,見前有一人提著用繩系著的一個沙罐,忽地繩斷,罐跌地而破。但此人頭也不回地一直向前走。郭問何以不回頭看,此人答道:罐已破碎,看它何用!郭大讚此人了不起,便又介紹他去讀書。此人即是孟敏,後來也成了名。

郭泰能觀人入微,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今日如有郭泰在香港,可能也會在街上找到人才。

古代之巾帽「林宗巾」,相傳便為郭所創。一日,郭行路時遇大雨,所戴布巾之一角塌下,次日只見路上行人都把布巾一角塌下,因大家均效法郭林宗之故也。可見其名氣大,此乃人格之改造,真是所謂風流人物,能感動人,使社會精神有所改造。

可見當時的社會相當了不得,郭未寫過文章,也不知讀過什麼書,請他做官他便拒絕。郭泰看重人之德性,如茅容、孟敏,他都因材施教。各人天才不同,重德性即重視日常生活,當時的人對日常之人生有細微的批評。

當時有江西人徐孺子者,死後很多人去弔喪。全國領導和學者都有去的。有一位客人去弔唁,人們不認識他,他帶了一隻雞,一束毛,用酒從帽中滴下,祭後即離開。人說此人是茅容,果然猜中了,可見漢朝時對各人的私生活是很注意的。

每年由地方政府把統計報告送去中央,有的或去參加大典。有一人自遠方去長安,過函谷關時遇大雨,其馬倒卧途中而死,旁有一客人說:「我的馬借你騎去吧!」但忘記借馬之人往何處,此人騎馬辦完事回來,不知如何自還此馬,便沿途打聽,後來終於找到了馬的主人,歸還了馬。此即說明東漢時人注重私生活,此是一種德性之表現。

新文化運動即是認真生活,大家都很注意,也有批評,例如女子放足、剪辮、打倒封建、罷課遊行等,實在沒有什麼新的人生可言。今日人之生活已無情趣,人可以不講藝術,但至少要有情味,能懂得吃穿的好壞。魯迅只看出阿Q,卻沒有看出來茅容、孟敏。我錢某講歷史是告訴大家何處有一盆香花,所謂「十室之邑,必有忠信;百步之內,必有芳草」,此之謂也。

我很愛讀東漢時期的歷史,我們應該來寫一本東漢故事集,對當代社會的兒童將會影響很大。

東漢之所以失敗,乃由於上層政治之黑暗,又有所謂「黨錮之獄」。「錮」,用銅鐵之鎖封住,不得解用,意即一群人被封閉起來。東漢有一批名士,如郭泰、徐孺子、李膺等人均是被錮之人。李膺是名士,亦是大官。名士在政治上與太監宦官發生衝突,於是被下獄。

東漢黨錮之獄有數次,第二次有張儉作督郵即今之公安局長。地方上有一位叫侯覽的,山陽人,在京作太監,其親戚在地方上橫行霸道。張儉上奏彈劾其家族之黑暗。公文被壓下,張儉痛惡之。一日路上遇侯覽之母,張儉殺之,共殺一百餘人,連雞狗亦殺。漢靈帝知之,責張儉道:「你是郡吏,何以不用法律處理,而擅殺無辜?」於是張儉逃走,政府下令收留張儉及其家人者殺。但張儉逃到哪裡,躲到哪裡?向北至孔融家,張儉與孔融之兄為友,孔融之兄不在家,孔融說可做主,便留張儉住一宿,因而孔融被捉。融之兄出而承擔責任,說融尚未成人,不能負責。孔氏兄弟爭著要承擔此罪責,中央下令殺孔之兄。果然是張儉之不是,侯覽亦渾蛋,張儉一直逃出山海關,政府不應再殺此種義人了。政府為了張而殺了無數人,實不應該。可見漢朝之黑暗,政府欲藉此而一網打盡,全部下獄。其中有湘之范滂亦被捉。知縣接此公文後不上堂而哭泣,范滂說:「一定是中央要捉我,知縣不願捉我。」范於是自己去縣衙投報。知縣是好官。范自上囚車時,母與二子同送。范對母說:「吾不孝,不能侍奉老母而犯罪入監。」母說:「你能與名士李膺等一同下獄,吾心喜甚!」范回頭對二子說:「我此去不回,有話教訓,壞人不好,勿做,好人如我亦不好。」可見漢朝此時政治黑暗,應該完結,今雖有大亂,但前途仍有光明。

有位大將軍上奏章給朝廷說:「我亦屬於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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