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1

許多年之後,姥橋鎮人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婦人挽著一個男孩走過一家家店鋪。婦人神色惶恐而急切,步子也是零碎而紊亂的。終於有人認出來了,婦人是失蹤多年的梅娘。那個男孩,知情人也猜出來了:是梅娘失蹤時肚裡懷的孩子。

梅娘的臉上儘管爬上了一些滄桑的皺紋,但氣色一如當初。

一些人從店鋪里探出腦袋,果然不出他們所料,梅娘挽著那個男孩往鎮子西頭的陳府走去。這時候人們發現梅娘身上還挎著一個布包。人們由這個布包聯想到旅途、驛站、漂泊之類的情境,但梅娘那白里泛紅的臉色似乎又不像剛剛經過長途跋涉來到這裡的。有人甚至認為她在外面這麼多年過得還不錯。

梅娘站在陳家大院門口,心口怦怦直跳,眼前的情景讓她驚訝萬分,陳府荒涼得就像一座墳墓,院子里長滿了雜草,蟋蟀房已成了一片廢墟,斷垣殘壁與枯黑的木料雜亂地堆在那兒,風掠過那裡夾雜著一片幽咽。

梅娘站了好半天也沒見一個家丁仆佣出來。梅娘的惶恐為一種黯然所替代。

後來梅娘見到了豆兒,見到豆兒的時候自然也看到了跟在豆兒身後的小女孩。

豆兒捧著一個木盆,木盆里放滿了臟衣服,豆兒是在去井邊洗衣服時看到梅娘的。

開始豆兒詫異地瞪著她,幡然醒豁是梅娘之後,豆兒叫了一聲,撂下木盆跑到門口。

豆兒說:「梅娘,你是梅娘!你回來啦?」

豆兒拉住小男孩的手,說:「孩子都長這麼大了,還是個男孩,真好!我一直在猜想你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豆兒把她的女兒拉過來說:「她叫婉兒。」

豆兒用手在男孩的臉上輕輕摸了一下,問道:「他叫什麼名字?」

梅娘痴痴地說:「叫司釗。」

豆兒隱隱約約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豆兒想起來了,調查秦鍾案子的那個年輕知縣的名字好像也叫司釗。

豆兒說:「司釗,這名字真有意思。快進來吧,陳掌柜在屋裡,我領你進去吧。」

梅娘挽著司釗路過自己原先住的屋子時,她發現已經塵封的門窗蛛網密布,她不敢多看。

陳掌柜像一段朽木一樣躺在床上,床頭上放著許多蟋蟀盆。梅娘未進屋就聽到了裡面蟋蟀的鳴叫聲。

豆兒在進屋之前悄悄告訴梅娘,陳掌柜在經歷了幾次大的劫難後雖然沒死,但已不能起來斗蟋了,只能躺在床上抱著蟋蟀盆,別的他什麼也做不了了。

豆兒驚喜萬狀的神態與陳掌柜冷漠痴呆的反應形成了鮮明對比。陳掌柜說話已含混不清,梅娘依稀聽清了幾個詞,梅娘稍加連貫才明白了陳掌柜想要表達的意思。

陳掌柜是問她那個男孩是誰。

梅娘回姥橋鎮之前已做了充分準備,可此刻面對這個敏感問題,她還是感到驚慌失措。

梅娘不知她為何執著地要回陳府,她離開那一天似乎就盼著有朝一日能夠回來,可她根本不知道留戀陳府的什麼。在西山尼姑庵,她偶爾發覺她也留戀陳府的蟋蟀時,她驚詫不止。

也許陳府給她的是一種家的感覺,梅娘回陳府近乎於通常意義的回故里。

陳掌柜床頭的蟋蟀嘶啞的叫聲在梅娘此刻聽來別有一番悲涼凄慘,梅娘本來是讓司釗做陳掌柜兒子的,進屋之前梅娘還準備讓司釗喊他一聲爹,可面對眼前的陳掌柜,梅娘滑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梅娘最終什麼也沒說。

梅娘回到陳府的消息,在尚存的一些家丁仆佣之間激起了層層漣漪,關注的焦點自然是梅娘的孩子的歸屬。

梅娘對此卻諱莫如深,從此以後梅娘一直就未給眾人一個明確的說法。當然,她自己也不知道孩子到底是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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