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

母親茹毓太太在那個春日午後的呻吟聲像潮水在阿雄身畔涌盪,突如其來,無根無由,阿雄奇怪在這個缺乏暗示的夜晚心緒為何陡然激蕩在那久遠的噩夢裡。

母親的呻吟聲一經在她的耳際回蕩,阿雄便坐不住了,她的臉上充滿潮紅與痛苦,她知道陳掌柜正在聽蟋屋傾聽長顎蟋的鳴叫,此時喊他做這種事是極不適宜的,可阿雄覺得性慾正像一根堅硬的繩索勒在她身上,她感到難以喘氣。

阿雄緊緊地摟著豆兒後來捉來的那隻小花貓,小花貓被阿雄的雙手攥得直叫喚,她似乎沒有聽到貓的狂叫,越攥越緊,直到貓爪在她的手上划了一個很長的血印,她才於痛苦之中鬆開手,把貓扔在地上。

阿雄來到聽蟋屋的時候,一眼就看出了陳掌柜的不快。

陳掌柜在聽那隻長顎蟋的鳴叫時表情如醍醐灌頂,目眩神痴,阿雄來了之後,陳掌柜斂容失色,他最害怕阿雄這時候來叫他。陳掌柜憤憤地說:「快回屋,快回屋,千萬別打攪我。」

阿雄站著不走。

經陳掌柜冷水一潑,阿雄的性慾平息了大半,臉上的潮紅也漸漸退卻,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蒼白的神色。

阿雄說:

「我早就知道了,在你心中,我根本就不如蟋蟀。」

陳掌柜說:

「快回屋,明天再說。」

阿雄說:

「不,我就不回屋。我站在這兒妨礙你什麼了?」

阿雄本來沒打算跟陳掌柜過不去的,如果陳掌柜換一種說話語氣,像平常說話那樣,阿雄會很快就回去的。阿雄來這裡只是試探性的,如果陳掌柜用一種婉轉的語氣拒絕她,她也不會強求他,可阿雄被陳掌柜全身心撲在蟋蟀上而置一切於腦後的表情、語氣激怒了。

阿雄說:

「我要你今晚睡在我屋,現在就跟我去。」

長顎蟋的鳴叫停止後,其他蟋蟀叫了起來。陳掌柜已經掌握了規律,只要長顎蟋一叫,其他的就不敢叫了。

長顎蟋的叫聲獨一無二。

陳掌柜在長顎蟋再次鳴起的時候,轉過頭髮現阿雄還站在那裡。

陳掌柜的眼睛裡彌散著慍怒之色。陳掌柜第一次對阿雄產生了怨恨,憤然說:

「快回屋。」

阿雄說:

「聽到了沒有?」

陳掌柜直直地瞪著阿雄:

「什麼聽到了沒有?」

阿雄說:

「跟我回屋去。」

陳掌柜就是在這時候伸手打了阿雄。

陳掌柜記得很清楚,打在阿雄的下頜上。

那一會兒,長顎蟋正在轟然鳴唱。

阿雄錯愕地瞪大了眼睛,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掌柜的會打她,這是掌柜的第一次打她。阿雄在離開聽蟋屋的時候,陳掌柜隱然聽到嚶嚶的飲泣之聲。

陳掌柜感到奇怪的是,陳府家丁仆佣在巫偵探調查期間無一人說那一夜聽到或看到阿雄的哭泣,致使這一重要線索未被發掘。

陳掌柜也曾想到是阿雄於氣憤之中盜去了長顎蟋,陳掌柜打她的原因就是為這隻長顎蟋,阿雄是這起事件的責任者,本來是一件很能說得通的事。

長顎蟋失盜以後,陳掌柜從最初的驚愕與傷痛中稍稍有些恢複的時候,曾避著巫偵探和陳府其他人,試探性地問過阿雄。

阿雄的反應強烈而又痛苦,陳掌柜立即自責起來,認為自己昏了頭,他心愛的阿雄怎麼會幹這種事?阿雄難道不知道這等於要他的命嗎?

而置他命於不顧的人,陳掌柜認為只有少東家。

少東家說過恨他。陳掌柜認為兒子一直盼著他死。所以陳掌柜後來堅持認為是兒子盜去了長顎蟋。

阿雄終於坦白長顎蟋是她盜去的時候,已是那一年的晚秋。

那一年的秋季特別炎熱,蟋蟀大戰直至晚秋時仍如火如荼。陳掌柜後來回憶他如何度過那種致命的打擊活過來的時候,說:「是斗蟋,是八方來的斗蟋客讓我挺過來了。」

人們看到陳掌柜重新坐在門外的場棚里,擺開陣局迎斗天下客的時候,眼神是寧靜而又疲憊的。

由於精神受到嚴重摧殘,陳掌柜未再去雞籠山捉蟋蟀,只是用蟋蟀房自生的蟋蟀迎斗,結果多有敗局。

許多戰勝的蟋蟀客都聽到過陳掌柜夢魘般的自語:「長顎蟋……長顎蟋……長顎蟋……」

陳掌柜後來知道是阿雄毀了他的長顎蟋的時候,心裡的某種東西轟然倒塌,驟然對阿雄厭惡至極,不僅是因為長顎蟋,還因為他覺得阿雄是一個虛偽狡詐的女人。陳掌柜忘不了他試探阿雄的時候,阿雄那委屈、痛苦的面容。

阿雄是一條偽裝的蛇。

陳掌柜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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