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6

王士毅在陳掌柜面前惶愧緊張,常常不敢抬頭。陳掌柜已經發現幾次他和豆兒在屋裡吵架,陳掌柜視小夫妻之間的吵架為纖芥小事,常常兀自一笑,從不過問。這次他把乾兒子叫來,是受阿雄的指使。豆兒把王士毅去翠苑樓吹簫的事告訴了阿雄。阿雄不知為什麼總不太願跟堂哥說話,堂哥眼裡有一種東西讓她害怕,至於是什麼東西讓她害怕,她也不明白,她只是朦朦朧朧地覺得堂哥內心深處藏著某種不可告人的慾念,阿雄不知道這種慾念是什麼。

阿雄看著豆兒日漸消瘦很心疼,便要陳掌柜教訓王士毅一頓,讓他以後不要去翠苑樓吹簫。

「士毅,」陳掌柜親昵地說道,「我知道男人都有自己的愛好,男人跟女人不同,女人一門子心思只想著男人,女人是通過男人來生活的,而男人則不同,男人總有自己更需要做的事。比如我,我更需要做的事就是斗蟋,我也知道你,你需要做的事是吹簫。乾兒子,我說得對不對?」

「對,乾爹。」王士毅依舊垂著頭。

「你要吹簫,以後能不能在院子里吹,不要再去翠苑樓吹,如何?」

「好的,我一定聽乾爹的話,以後不去翠苑樓。」

陳掌柜撫胸笑道:「豆兒是個良家女子,你去翠苑樓雖不做嫖娼之事,可豆兒總是覺得臉上難看,你和她吵架大多是為這事。在院子里吹讓我們也聽聽,不是很好嗎?」

「乾爹說得極是。」

「斗蟋的季節就要到了,今年我想在開場斗局的時候,讓你用簫聲助陣助興,如何?」

「太好了,到時我一定吹徹鸞簫,讓乾爹飼養的蟋蟀所向無敵。」

「好,好極了,到了晚上,你再給我吟詩,吟蟋蟀詩,好讓我也粗通典故,陶冶斗蟋的雅興。」

「行。」

王士毅自從成了陳掌柜的乾兒子之後,很少再像剛進陳府那樣夸夸其談,故作高深,而是非常溫順乖巧,儼然一個孝子。陳掌柜非常喜歡。

陳掌柜自然沒有覺察王士毅極善於偽裝。

王士毅離開陳掌柜的屋子,少東家便進來了。少東家在門口撞見王士毅時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王士毅被少東家瞪得驚惶而狼狽。少東家跟梅娘的關係他聽豆兒說過,王士毅想到少東家可能覺察了他跟梅娘在翠苑樓的事,心裡咯噔一下,頓時臉上蒼白失血,只是傍晚的陳府大院一片繁忙,誰也沒有注意王士毅的面部表情。

陳掌柜見到少東家就像見到魔鬼,陳掌柜端起桌上的湯罐徑自喝著雞湯,少東家發現陳掌柜端湯罐的手顫顫巍巍。

少東家說:「和縣新上任一個知縣,姓藍,名叫藍鼎元,是個地地道道秉公執法不徇私情的主,我已打聽清楚了,此公跟那個雜種知縣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陳掌柜把湯罐啪地重放在桌上。

「別來要挾我,給我滾出去……」

少東家支起那隻殘腿,巋然不動。

「知道那個知縣為什麼自盡的嗎?」

「要多少,快說。」

「五十兩。」

「你這個孽障,我這一條老命非栽在你手裡。」

少東家得了五十兩銀子之後依然沒有離開。

陳掌柜喝道:「還不快滾!」

「上次阿雄拿給我的銀子是十兩,我說要你替我還的,你還了她沒有?」少東家說。

「滾,滾走。我不願多看你一眼。」

少東家依舊沉著冷靜。

「告訴我,還了沒有?」

「不用你管。」

少東家提高嗓門說:「告訴我!」

陳掌柜像泄了氣的魚鰾,一下子癟軟了下來,他渾身乏力就像漂浮在河面上的棉花,自己也不知道何至於如此懼怕兒子的要挾。那次阿雄去縣城給他帶來的消息,像一張碩網一直罩在他的頭上,他就害怕接替的縣令會重新審查秦鐘的案子。至於知縣自殺原因,陳掌柜暫時還沒把它和秦鐘的案子聯繫在一起,阿雄始終封鎖著梅娘跟那位知縣的桃色事件。少東家說接任知縣是一位包公式的正直之人,陳掌柜知道這不是無端編造的謊言,他已經早有所聞。

陳掌柜軟軟地說:

「還了。」

陳掌柜又軟軟地說:

「你走吧。」

少東家滿臉得意地離開老掌柜的屋子。

少東家當然想不到他那在別人面前始終露出寬厚隨和的笑臉的親爹,在他走出門檻的時候產生了一種什麼念頭,陳掌柜為自己陡生的這個可怕的念頭嚇得撟舌不下。

後來有人聽到從陳掌柜屋裡傳出一聲碎裂之聲,陳掌柜在驚恐不安之中摜碎了盛著雞湯的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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