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

年輕的知縣上吊自盡於自家庭院是在昨天傍晚時分,那時陳府的王士毅和豆兒舉行的婚慶儀式剛拉開序幕。阿雄恍惚而又悸顫地離開門闌肅然的縣衙往回走的時候,沿街都在傳論著知縣暴死的新聞。聯結姥橋鎮和縣城的姥橋兩邊簇擁著各種作坊,是和縣著名的手藝區,計有蠟燭坊、織襪坊、衣帽坊、香坊、表坊、染坊、蒸饃坊、銀匠鋪、竹匠鋪,而罪惡的魔天元賭場的兩層飛檐翹脊的柚木樓房就雄踞於這些作坊之上。阿雄久久地佇立於姥橋上,遠峰如簇,澄河似練,橋下流淌的是蟋蟀河的支流,而這一切阿雄已無暇欣賞。阿雄得到這個噩耗驚懼萬分,失去知縣這個保護神,她不寒而慄,以後將會發生什麼,她不敢設想。阿雄之所以久留在姥橋上,是因為關於知縣自盡的新聞如同橋下的河水一樣嘩嘩不絕地灌進她的耳際。

橋上一溜兒鋪滿了作坊區製作的各種物品和食品,擺攤小販們的饒舌使阿雄對發生在和縣的這一重大事件略有了解。

小販們五花八門的說法,概括起來,有以下幾點:

一、知縣身為舉人,至今仍得不到擢升,由於仕途失意鬱悒不展而死。

二、知縣已由父親報名參加京城的會試,知縣擔心考不取,於會試前夕懸樹自盡。

三、知縣患了不治之症。

四、知縣死得蹊蹺,前一天還在縣衙處理事務,卻莫名其妙地自盡了。

阿雄很奇怪怎麼無一人說到知縣由於染指桃色事件而死。阿雄跟知縣有過幾次接觸,得到知縣自盡的消息,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梅娘。膽小如鼠而又色星高照的知縣之所以自盡,顯然跟梅娘,還有秦鐘的案子有關。知縣的死是由於他內心的怯懦和恐懼。阿雄的這一判斷後來終於得到了證實。

阿雄回到陳府,豆兒跑到院子里拉住阿雄:

「上我屋裡,我有事跟小姐說。」

「我找掌柜的有事,你先回屋吧。新娘子不過三天不興往外跑的,還是回你的新房吧。」

「我還是你的丫環,我們當初說定了的,可不許小姐再找別的丫環,豆兒還要伺候小姐一輩子。」

「是的,是的,我不會再要別的人伺候我,你放心。回屋吧,我真的有事。」

正說著,梅娘從屋裡走出來了,她的焦急之狀赫然可見。梅娘說:「阿雄,上我屋裡,我現買的五香瓜子,是專門為你買的,上我屋裡嗑吧。」

看到梅娘,阿雄的眼睛不住地跳動著,她平息了一下心情,推著豆兒說:

「回屋吧,別讓新郎哥等急了。」

豆兒回屋前,滿心哀怨地「哼」了一聲。

進了梅娘的屋,梅娘便把瓜子盤端出來,殷勤而又慌亂地沏上茶,遞給阿雄。

「好妹妹,信傳到了嗎?」

阿雄放下茶杯,一時不知如何跟梅娘說。阿雄拿了一粒瓜子放在嘴裡,久久不嗑,恍惚而憂鬱的眼睛更加恍惚憂鬱。

梅娘拿上一把瓜子放在阿雄手裡說:「嗑呀,挺香的。怎麼啦?你幹嗎傻坐著?出什麼事了嗎?」

阿雄說:

「知縣大人已經死了。」

阿雄說:

「上弔死的。」

阿雄說:

「昨天傍晚……」

梅娘似乎不知道阿雄說的什麼,她依舊傻傻地張著嘴,問道:

「我是問信傳到了沒有?」

「他已經死了,上弔死的。你沒聽見嗎?耳朵背了?」

梅娘嘻嘻地笑著說:「好妹妹,別再逗你姐了。快告訴我,信傳到了沒有?」

梅娘站起來,走到衣櫥前,拿出一件鮮艷的衣服在身上比試著,「阿雄,你看漂亮嗎?這是我新做的。我晚上就穿著它去。」

梅娘赫然變色是在看到阿雄眼裡閃爍著淚水的時候,阿雄的淚自然不是為那位知縣流的,阿雄的淚是為梅娘流的。

梅娘把衣服扔到床上,雙膝跪在阿雄身邊。梅娘這才感到自己的心如掉進深淵一樣幽幽下沉。

梅娘聽到自己在問:「你是說真的?」

「我們這兒離縣城這麼近,卻一點兒也不知道。和縣城已經傳開了。」

梅娘聽到自己的心下沉時發出吱扭吱扭的奇怪的聲響,梅娘說:

「阿雄,我的『官人』真的自盡了?」

阿雄說:「你一定要剋制自己,不要讓掌柜的看出什麼破綻。掌柜的根本不知道你和知縣大人的事。聽我話,一定要剋制自己,好姐姐,我心裡也很難過,我不是替知縣難過,我是替你難過。」

梅娘的神情在阿雄看來就像是一位癲病病人,她的眼球往上翻,嘴角流著口水。

阿雄把梅娘扶上床,替她脫掉鞋,掖好被子。

「好姐姐,好好睡一下吧,千萬不要大聲哭,大聲嚷嚷。」

阿雄聽到梅娘捂著被子在哭。

阿雄隔著被子聽到梅娘在說:

「是我害死了官人,是我害死了官人。」

而阿雄憂心如焚地想:這下沒有指望了,少東家要訛掌柜的一輩子了。

阿雄繼而想:其實,害死知縣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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