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

晚上,王士毅獨自在院子里吹著鸞簫,吹得輕雲翳月,銀台燭暗,王士毅愁懷萬斛,滿臉淚涕。

豆兒在兒時就聽過王士毅吹簫,那時王士毅的簫聲清甜婉麗,似乳燕呢喃,而此時在和縣的陳府大院,於桐風微微之中,王士毅的簫聲令人心碎,簫聲中滿是凄愴慘厲之意。

豆兒佇立在自己屋子的門口,思緒迅捷而悠遠,巢湖縣的少兒時光一幕幕地在腦際閃現。豆兒昨夜跟小姐終於袒露心跡,那是在談興正濃的子夜時分,豆兒袒露了自己的隱秘心事之後,為開始時的忸怩作態而不好意思。善解人意的阿雄自然明察秋毫,沒有責怪她,阿雄說她一定設法做好這個媒人,讓豆兒跟堂哥喜結良緣。豆兒既興奮又恍惚,儘管昨夜幾乎一刻也沒睡,今天白天卻也不能成眠。可是現在面對這個吹簫的男人,她一下子覺得陌生了,她認為自己是無法走進這個在外漂泊多年的男人的心中的,王士毅的簫聲越憂傷越深沉,豆兒覺得跟他的距離就越遠。

豆兒心中昏亂,痴痴地立在那兒。

豆兒發覺自己的臉上涼冰冰的,她用手摸了一下,原來是眼淚,不管這種陌生感是如何奇異荒唐,有一點豆兒是明白無誤的,王士毅的簫聲已打動了她。

豆兒覺得不被這簫聲打動的人是沒有的。

果然,豆兒看到王士毅身邊圍了好多人。在這些人當中,豆兒發覺小姐阿雄的神態最為異常,她似乎看到了阿雄眼裡盈滿的晶瑩的淚水。畢竟是她的親堂哥,豆兒覺得阿雄應該動情。

豆兒也走進了圍觀的人當中,這時候王士毅放下簫,竟唱了起來:

深院鶯花春晝長

風前月下倍凄涼

蜂蝶相隔兩茫茫

佳人應念斷腸人

……

王士毅唱完,很少湊熱鬧的王管家拍手叫好,要他再唱一曲。於是王士毅再唱道:

雲歸岫兮去遠

霞映水兮星輝

倏無光兮黯淡

月初出兮星稀

嘆南飛兮鵲燕

繞樹枝兮無依

追往事兮嗟吁

王士毅抹去臉上的淚涕,笑著對圍觀的家丁仆佣和王管家說:「獻醜了,獻醜了。」

王管家說:「公子真是多才多藝,聽陳掌柜介紹,我還以為公子是專玩斗蟋的行家,沒想到吹拉彈唱還如此高妙。」

「胡亂唱唱,不值如此高評。」

王管家陰沉地說:「公子一定有什麼很重的心事吧?非如此,不會唱得如此凄婉動容。」

王士毅突然意識到這是在陳府大院,而不是妓寮賭場,斂容警然道:「我都忘了這是在什麼地方,太失禮了,我在外面興緻所致,隨時吹簫唱曲慣了,我把堂堂陳府也當作……唉,失禮,太失禮了。」

王士毅慶幸陳掌柜不在,否則今天的表現非讓陳掌柜察覺出什麼,王士毅急急忙忙把鸞簫灌進布袋,回屋去了。

陳府大院依然餘音裊裊,圍觀的人各自散開,只是王管家在離去時有人注意到了他臉上有一抹獰笑。

阿雄跟著堂哥進屋了。

阿雄的眼裡確如豆兒想像的那樣早就盈滿了清淚,阿雄在進屋前偷偷抹去眼淚,還調整醞釀了一下情緒。

「堂哥,我今天要跟你談一件重要的事。」

王士毅不解地望著堂妹,說:「什麼重要的事?是不是要我帶你走,離開陳府大院?如果是這事,我立即就準備行囊。」

「你想到哪兒啦!陳家難道對你不好嗎?你幹嗎……要想做對不起陳掌柜的事?」

「堂妹,我簡直想不通。」王士毅說,「陳掌柜固然是一個好人,可他兒子也和你一般大了,你幹嗎死心塌地守他一輩子?你就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的年輕美貌嗎?到哪兒也找不到一個像你這麼傻的女子!當初你對秦鍾一往情深,我雖然忌妒仇恨,但總還是能理解的,秦鐘不僅年齡和你般配,更重要的是他英武俊美,可陳掌柜怎麼能和你般配哩?你出身於富豪之家,品性嫻雅端莊,本來就不應該做小妾,可你在做了小妾之後還如此痴誠,這究竟是為什麼?」

王士毅這番話說得激烈、憤慨而又聲音低沉,這本來應該是很有力量的,王士毅也認為阿雄久久不語是在反思著他的話。

王士毅喝了一口放在桌上的涼茶,他發覺自己太激動了,似乎聽到自己的心臟劇烈跳動的雷鳴般的聲音。

阿雄的平靜漸漸讓堂哥感到迷惑。

阿雄似乎對堂哥連珠炮似的一串問題置若罔聞。阿雄在剛開始準備說這話的時候還有些興奮緊張,可經王士毅這麼一頓質詢之後,她卻異常平靜了。

阿雄平靜地說:

「我想做你和豆兒的媒人。」

阿雄平靜地說:

「豆兒非常喜歡你。」

阿雄平靜地說:

「自小就喜歡你。」

阿雄平靜地說:

「昨天夜裡我和豆兒談了很久。她把所有的心事都告訴我了。我想,你和豆兒才真正般配。豆兒是一個好姑娘。」

「什麼,你說什麼?」王士毅驚訝不已。

王士毅見阿雄一時語塞,追問道:「你說什麼?」

阿雄依舊平靜地說:

「堂哥,我不會跟你走的。你務必死了這條心。」

「為什麼?因為陳掌柜?」

「是的。」

「真的嗎?」

「真的。」

王士毅搖了搖頭,說:「我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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