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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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以後的晚上十一點,我見到陳天。他坐在黑暗中,整個樓都在停電。我是摸黑上來的,那深一腳淺一腳的緊張感覺使「偷情」這個詞變得十分形象。

掏出帶來的蠟燭點上,晃動的燭光里他的臉恍恍惚惚,缺乏真實感。我伸出手去抓他,抓住了他陷在陰影里的胳膊,至少他的身體是真實的,有溫度,有重量,有彈性,在那兒佔據了沙發的一角——我唯一能抓住的東西。我就那麼一直抓著,不鬆手,什麼也不想說,我只想我的手不是空的,我的懷抱不是空的,不想聽情話,再好聽的也不要,情話是空的,愛也是空的,我有的一切都是空的。上帝保佑柏拉圖,讓他的愛見鬼去吧,我要這真實可觸新鮮欲滴完全物質的愛情。我們做愛吧,我需要你的重量壓迫我,你的熱氣吹到我臉上,我需要感到被充滿,被搖撼,被烘烤。我們上床吧,我們亂搞吧,我們偷情吧,既然我們是這樣的狗男女,我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偷情吧,在這燭光里,在這夜深人靜之時,就算我們打出寫滿愛的大旗也不能改變這個事實,就算你堅持不和別的女人做愛也不能改變這個事實,我們來偷情吧,或者我們天生就喜歡偷情,任何正常的愛情都不能滿足我們,我們需要眼淚,需要曖昧,需要分離,需要越過藩籬,需要可望而不可及的一切,難道我們沒有心懷傲慢?難道我們沒有恬不知恥地高唱頌歌?我們來偷情吧!

"你是雙魚座?」陳天開車送我回家的時候忽然問。

「不是,為什麼問這個?這不是你的話題。」

「他們說雙魚是為愛而生的。」他看了我一眼,沒有說下去。

為愛而生,很多人這樣標榜自己,為愛而生?不,我不為愛而生,愛是我躲之不及的怪物,是人生對我拋出的媚眼,顧盼有情中生出的一點眷戀,是這世界將你抽空,打倒,使你放棄尊嚴的唯一利器。別大言不慚地談論為愛而生吧。

「我才不是雙魚座呢,我要是雙魚,早就鬧得你雞犬不寧,上竄下跳了!」我笑著呸他。

「我現在不是雞犬不寧嗎?」

「不知好歹,有我這麼克制的雙魚座嗎?!」

「我不懂,我只是看了一眼徐曉斌的小說叫《雙魚》。」

停了好久,車已經駛下了三環路,他說:「你的剋制是最讓我難過的。」

這是陳天式的情話,說明他有著洞察一切的目光,他知道我是經過怎樣的剋制才能對他溫和地微笑,才能順從他的意願,才能不每一分鐘都說我愛他,才能每一刻都抑制住擁抱他的渴望,我才能安靜地坐著,才能不哭泣,才能交談,才能微笑,才能生活下去……

他知道我愛他比我表現出來得要多,這讓他害怕。

後來他說。

「你是一座隱蔽的火山,正冒著煙的火山不可怕,人們會避開它,但是你,你安靜地呆在那兒,突然爆發的時候,便會毀滅一切。」

「放心吧,我這兒的地殼比別的地方堅硬得多。」

但是他明顯的並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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