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的憑弔 第十四章

韋黑子惶惑了,不知該怎麼回答李傑。

他和李傑默默對視著,守著半杯殘酒。酒瓶空了,菜也快吃光了,李傑的臉上有些潮紅,眼球上網著血絲。

「老韋,給局長寫封信吧,你說我寫也行。咱們黑圪垯溝經不起這樣折騰了,十年動亂,給黑圪垯溝留下的創傷已經夠多的了,它象個久病的老人,需要喘口氣哇!」

他聽著,恍恍惚惚聽著,頭腦有些昏。李傑的聲音彷彿是從一個遙遠的空中飄下來的,很輕,很軟,象絲絲晨風,斷斷續續往他耳朵里鑽。

「在這種時候,你的話是最有說服力的。只要你開口了,上面不會無動於衷。老韋,我求求你啦!」李傑又說。

他不知該怎麼回答,也不知道真理是不是在李傑手裡。你殺了他,他也不會相信小小煤包會背垮一個礦井。老局長握著他的手講的話,是他難以忘懷的,這是當家作主的精神!

他思索著,權衡著,以一個摘掉了文盲帽的普通礦工所具有的全部知識與經驗,進行分析、判斷。最後,還是老局長的話戰勝了李傑的話。他搖搖頭,拒絕了李傑的清求。

「不,老李,這信我不能寫!一個礦工多為國家從地下背出些煤決不會錯!」

李傑站了起來,苦苦一笑:「老韋呀,你會後悔的!不信,你就等著看吧!」

李傑搖搖晃晃地走了。

他沒走。他手裡還攥著半杯殘酒。

這又是在哪兒?是在負二百八東大巷?還是十層南翼?他背著煤包在大巷左邊的人行道上走著,被迎面過來的兩個人撞了一下,煤包從肩頭上滑了下來,碰著膝頭摔到了巷道中間的小鐵道上。

那人沒停步,沒道歉,說著,笑著過去了。

他嘆口氣,自己彎下腰來拾起煤包,並將撒在道心的煤一捧捧裝進煤包里。

哦?那兩個人在說什麼?好象在說他哩!

「這就是那個姓韋的老傢伙!」

「是他!哼,一腦袋糊塗漿子!」

他想沖著他們喊:「上級支持我!黨支持我!你們……你們算他媽的哪一壺!」

可他沒說,也沒喊。他是問心無愧的。他在盡一個國家主人的本份。他們越是這樣,他越是要豁出命來干哩!

唔,唔,這幾個小夥子可有點不象話,咋在井口邊的大巷就刨起煤來了?得數落數落他們。

「哎,年輕人,你們咋在這兒扒大巷皮?學大慶可要做老實人,干老實事哇!不作興欺哄上級!」

一個小夥子嘻皮笑臉地和他打哈哈:「爺兒們,我們可沒吃四菜一湯呵!肚裡沒油水,身上就沒力氣,從工作面往井口扛,扛不動呢!」

這是諷刺他。自打他當了省、市標兵,經常參加一些會議,會議的伙食是四菜一湯。他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暗暗發誓,以後開會自帶乾糧,甭讓人講閑話。

「咋能這麼說?咋能這麼說?」

「咋不能這麼說?你是標兵,我們不是,可我們得向您老學習,給您老陪綁呢!」

「哎,我說老爺們」,又一個小夥子說,「您老就不能修修好,少干點,也讓我們喘口氣?媽的,累死累活一個班,上井還得背煤,累得狗熊似的,連老婆都有意見!」

一陣轟笑。轟笑聲中,他意識到了些什麼,隱隱約約覺著有點對不起大伙兒。他得上井向老祁反映反映情況,讓上級不要搞強迫命令!

「不行呀,老韋!咱礦這個月的生產計畫又沒完成,離年底只有四個月了,全年的產量剛剛過半,士氣可鼓不可泄呀!」老祁皺著眉頭說。

「可是,大伙兒太苦了,他們罵娘呢!」

「只好讓他們罵。罵人是唯心主義的,咱們來點唯物主義的吧!哈哈哈……」

笑畢,老祁想了起來:「哦,對了,省局要召開表彰上半年先進生產者大會,通知你後天到省城報到。」

他不想去。

「去吧!這次表彰大會是劉方同志主持召開的,他掛了長途電話來,想和你好好聊聊呢!」

劉方?他眼睛亮了。他有多少心裡話要和劉方談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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