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2

蟲洞發生器在濃煙中升起後,勞倫斯又回歸了自己的生活。諾伊谷山頂上的房子現在被他一個人佔了,因為伊澤貝爾被米爾頓派去做什麼神秘差事了。勞倫斯的大部分朋友都已經去了西多尼亞——羅德·伯奇把一個鑽井平台和郵輪綁在一起,變成了北太平洋上的一個獨立國家。勞倫斯收到來自燃燒爐賬戶的神秘郵件,告訴他令人興奮的事情正在發生。他們有許多發現。他們在制定計畫。「來西多尼亞吧,」安雅在一封郵件中催促道,「我們還是要拯救世界。」

勞倫斯感覺自己好像是同時戒了咖啡因和煙。他一晚上要醒好幾次,渾身出汗,甚至會大聲哭泣,都是在睡夢中。他並不是說一下子忘了之前的一切都是怎樣的,然後又想起來,然後感覺自己的心再次碎了一地——那就太簡單了。相反的,他一直都記得。他會有種挫敗感,然後再疊加悲痛和凄苦——之後,他會想起真實情況到底有多糟糕,然後又感覺更糟,大腦也更沉重。

除了有些時候,他看到一篇文章或是電視報道,講述世界已經扭曲的最新跡象——一堆死去的嬰兒,像石頭一樣堆在某個農民牧場的外圍。然後他就會條件反射似的想,哦,謝天謝地,我們正在建一條逃生通道。隨後,絕望又會像洪水一樣再次吞沒他。他這一生做的唯一一件真正的好事已經灰飛煙滅了。這早就足以把他逼瘋了。

勞倫斯不再想帕特里夏,除了想像她一邊聽著他之前的語音留言,一邊哈哈大笑,笑他多麼愚蠢。或許還會在跟別人一起喝神秘的雞尾酒喝醉了時,把那個留言放給整個巫師團聽。

其他時間,勞倫斯唯一允許自己想帕特里夏的時候是在他意識到自己去不了西多尼亞,也去不了其他任何地方時。大家會問太多關於那次襲擊的問題,如果他一直拒絕回答的話,會讓人覺得很奇怪。所以,勞倫斯不僅失去了女朋友,也失去了朋友,因為沒有人會理解他為何要發誓保持沉默。在丹佛的時候,只有勞倫斯認出了帕特里夏,否則他還會有更多麻煩。

除了這兩種情況,勞倫斯絕對不會想帕特里夏。

勞倫斯弄了一件黑色的雙排扣大外套,挺著肩膀低著頭在城市裡四處晃悠。他假裝自己是個從後世界末日的未來回來的時間旅行者,看著最後的文明景象。或許這本來就是後世界末日的世界,而他來自更美好的過去。好多天他都沒有跟其他人說過話。他跟父母通過話,確認了他們現在分別在蒙大拿州和亞利桑那州,都很安全,但對他們的問題卻置之不理。他一坐一整宿,想給卡迪電腦寫一套新的OS系統,一個完全開源、用戶可以自由配置的系統。他去了[email

protected],但一有人跟他說話就走。他修了鬍子,但修得不對稱,所以傾斜的范戴克式鬍子看起來像只鴨子。有一次,他坐在茶館裡聽一個新團體合唱,後來竟然開始哭起來,而且哭得很傷心,所以只能逃走。

勞倫斯找了一份工作,有家銀行想在自己的網站上安裝一系列安保系統,防止人們一次性轉賬數目過多——其實他們完全可以自己做,但銀行想把系統做得更複雜一點,並且可以在轉賬過程中儘可能地轉移客戶的注意力,比如一系列為客戶量身打造的通知,為他們提供無痛融資和免費透支保護。包括任何干擾客戶,防止資本流失的東西。

或許這就是世界末日快要到來的原因。或許人們的短期注意廣度最後可能不夠短。

幾個星期的獨行俠生活快結束時,勞倫斯遇到了他的前女友塞拉菲娜,後來跟她一起共進晚餐。至少她不會問在丹佛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去了一家洞穴似的餐前小吃店,雖然餐廳還是在瓦倫西亞街16號,但價格已經漲了很多。

勞倫斯喝了很多桑格利亞汽酒,他看著燭光下塞拉菲娜的臉龐、高高突起的顴骨,然後說:「你知道,你一直都是那個會離開的人。」

「你真是滿嘴胡說八道,」塞拉菲娜大笑著,咬著一根兔子腿說,「我們倆在一起的時候,你一直在想找個借口甩掉我。」

「不!不是,我沒有。」

「你會編一些故事,比如那次說我給你判了『死緩』。比如你試圖說服我讓我甩了你。你只是不想讓分手變成你的錯。」

勞倫斯感覺像是被沉重的歷史修正主義突然擊中。但他無法否認這符合所有的事實。一支穿著相同小背心的合唱團走過來,想給他們唱一支小夜曲。裡面還有穿著更小的小背心,早已過了上床時間的小孩子。勞倫斯把他們趕走了,但隨後又覺得很愧疚,於是追上正要離開餐廳的他們給了一百美元。該死。穿著很小的小背心的小孩子,這麼晚了還在外面。

「我仍然不明白,讓你最終甩了我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什麼,」他回來後,塞拉菲娜說,「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我一直不知道是什麼事。」

勞倫斯想到奶奶的戒指,想到帕特里夏如何從他手偷走了戒指,忍不住在餐桌上哽咽起來。「我不想,」勞倫斯說,「我不想談這個。」

他跑到男廁所,捧起水潑到臉上。他的鴨子鬍子看起來真是太邋遢了——感覺像是引領潮流失敗。等他回家就把鬍子颳了。

「那,」再次坐到桌前後,他開口轉移了話題,「你的情感機器人們怎麼樣了?」

「我們失去了資金,」塞拉菲娜吃著一個小章魚說,「就在我們馬上要取得突破的時候。算了,反正沒意義了。我們本來想製造可以發自內心地與人類進行情感交流的機器人。不過我們的關注點錯了。我們不需要更懂得情感交流的機器。我們需要的是更有同情心的人類。『恐怖谷』存在的原因是因為人類創造了它,並且把其他人放進去。這樣我們就可以正當地殺死別人。」

說到這裡,勞倫斯突然想起多蘿西婭腦袋炸開的樣子,他趕緊將這個畫面從腦袋裡甩掉。

第二天,勞倫斯決定了:他要找個新女朋友,因為如果不這樣,他就要變成一個精神錯亂的隱士了。

現在已經沒有人靠發徵友廣告或者邂逅陌生人了——相反的,所有人都用卡迪電腦尋找愛情,在其他設備都開始發生故障後,卡迪電腦仍然在正常工作,而且電池壽命長得離譜。勞倫斯不想用卡迪電腦尋找約會對象,他只想等到自己研究出開源卡迪OS系統,因為他討厭使用專用軟體。但到目前為止,無論怎樣嘗試,勞倫斯都只能成功地將卡迪電腦變成十年前的垃圾iPad。與此同時,他的卡迪研究工作也被分割到幫助銀行迷惑客戶的日常工作中。

勞倫斯來到沙灘上,人們正點著篝火,穿著內衣上躥下跳。空氣聞著像是有毒,好像他們用的木材不對,或者直接把塑料和原木一起燒了。一個看起來頂多18歲的女孩跑過來吻了勞倫斯的嘴,他能看到她薄薄的襯衫下所有的肋骨,她的唾液里有一絲類似石榴的味道。他只是站在那裡,她又跑走了。

勞倫斯拿出一台沒「越獄」的卡迪電腦。卡迪電腦在螺旋狀中開了機,鳶尾花逐漸成形。這裡沒有信號,所以無法同步任何網路或下載任何新內容。卡迪電腦的屏幕上仍然是今天早上的舊新聞,內容是關於種族滅絕、爆炸和關於憲法的爭論。他想讓卡迪電腦運行一些日常組織協議,但不聯網這些協議也沒什麼用。

最後,他離開沙灘,走上通往大高速公路的台階,進了外日落區。

一走到有網的地方,鳶尾花便再次旋轉起來,楔塊也開始填滿新的壞消息。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勞倫斯算是認識的人發來的消息,以及一些他可以參加的聚會和活動清單。就在相隔幾個街區的地方,也就是以前的素食小屋附近,有人在自己家的車庫裡舉辦了一場免費的詩歌朗誦會。

勞倫斯感到非常孤獨,他渴望將自己的命運控制權交給那滴碩大的淚珠。那滴淚在他手裡又輕又滑,彷彿可以把他彈到水裡,淚珠圓潤的邊緣緊貼著他的兩個手掌。屏幕旋轉著、刷新著,提供可以讓勞倫斯與別人共處的更多選項、更多方式。孤獨是一種由內而外的全身的感受,一種反興奮劑。

卡迪電腦的屏幕上出現了一條新的銀色消息:一小時後有一場機器人製造者聚會。其中特別提到馬戈·維加會出席:勞倫斯上次見到馬戈是在他15歲時的一次科學展覽上。他對她一直有一種命中注定的迷戀,但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他沒有與馬戈交流,沒有在任何社交網站上加她好友,並且在過去的八年里只想過她一兩次,包括17歲時一次強烈的性幻想——這個玩意到底是怎麼知道馬戈的?他感到興奮但同時又嚇了一跳。這不只是數據挖掘那麼簡單,電腦里根本就沒有我的數據。

「說真的,你是誰?」

他把卡迪電腦推到一臂外,放在面前說。他根本不在意,大高速公路上開車經過的人都認為他瘋了。

接下來是長長的沉默。隨後,卡迪電腦大聲說道:「我原本以為你很久以前就能猜到的。」像往常一樣,那聲音沒有性別、中規中矩:既像一個沙啞的女聲,也像是尖尖的男聲。「你真的猜不出來?我一直在你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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