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4

勞倫斯和帕特里夏坐在沙發上,一邊用精靈狀的煙斗吸著大麻,一邊聊他們各自的戀愛問題。勞倫斯說著塞拉菲娜、正在進行的「死緩」,後來,他為自己滔滔不絕的獨白感到尷尬,便問起帕特里夏上次跟她一起喝酒的那個傢伙。凱文,那個畫網路漫畫的傢伙。

「呃,」帕特里夏拿起煙斗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才回答,「這個不太好說。我到現在也不知道我和凱文到底是在約會,還是說只是玩曖昧。每次在外面過夜,他總是試圖半夜偷偷溜走。不過,在我接受了那些訓練後,沒有人可以從我身邊溜走。所以,他最後只能好好跟我說再見,或者一直待到早上。這兩種方法他都試過了,但似乎都不太適合他。」

「啊。」

「我一直想跟凱文談談,我們到底算怎麼回事,但後來沒有談成。」

不知為何,羅斯先生的木雕成了勞倫斯和帕特里夏關係的轉折點,他不僅是他們關係的黏合劑,同時也提醒他們,在八年級時,他們曾經見過彼此徹底失敗的樣子。帕特里夏可能是最不會對勞倫斯感到失望的人,因為她已經見過最差的他。實際上,這是幾個月來勞倫斯最放鬆的時候,而這不僅是精靈煙斗的功勞。

有一會兒,倆人都沒有說話,直到帕特里夏改變了話題:「你父母怎麼樣了?還是希望你多去戶外嗎?」

「我想他們現在其實挺幸福的,」勞倫斯說,「他們倆大約七年前離了婚,我媽媽又找了一個喜歡看鳥的人。我爸爸辭掉了那份糟糕的工作,回到學校當了一名高中老師。我以前一直覺得他們倆如果分開的話會更幸福,雖然你絕對不可能支持你的父母那樣做。你父母呢?」

「他們,呃……還好,」帕特里夏說,「其實,他們有幾年跟我脫離了關係,但去年他們又努力想跟我團聚。」她嘆了口氣,從精靈腦袋上又吸了口煙,雖然她的喉嚨已經有點癢。「說起來,這還得感謝我姐姐。羅伯塔時不時地被抓進去,要不就是躺在急診室里。以前,她是集他們倆的寵愛於一身。但現在,我父母突然發現我找了份工作,而且沒有犯罪記錄,他們現在已經決定,我可以成為那個好女兒。就好像我和羅伯塔可以直接換個位置。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勞倫斯本來還想說點什麼,但伊澤貝爾突然回來了。她渾身濕透了,因為外面在下雨,而且,從雨傘那充滿抱怨的服務噪音和伊澤貝爾左側的外套已經濕透、右側卻完全乾燥的事實來判斷,那把試驗中的自變形雨傘卡在了非優選形狀。他小時候第一次見到她時那引以為傲的棕色長辮子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頭灰色波波短髮。

「哦,天哪,」勞倫斯說,「安柏大人讓你失望了。」他一直沒找到跟這個綽號很搭的人,但一直在嘗試。

伊澤貝爾哼了一聲,把「安柏大人」扔到了廚房水槽里讓它瀝干。「安柏大人」抱怨了一聲,試圖變成防止水槽進行任何內部沖刷的形狀。但又卡住了,發出很大的抱怨聲。

「真不酷,」伊澤貝爾做了個鬼臉,「一點兒也不酷。還不如普通的雨傘好用。哦,你好。」她把淚水擦得差不多了,這才看到坐在沙發上的那個陌生女孩。「見到你很高興。我叫伊澤貝爾。」

帕特里夏說了自己的名字,倆人握了握手,然後,伊澤貝爾便跑去換衣服了。再回來的時候,手裡拿了一杯白蘭地。她坐在帕特里夏旁邊的沙發上,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說這場雨又要把世界上什麼地方給淹了。

「我想我聽說過你,」伊澤貝爾對帕特里夏說,「你認識勞倫斯的時間跟我差不多。他好像這一生都在尋找各種人。」她瞥了一眼勞倫斯,他不安地扭動了一下,因為他意識到自己似乎確實如此。

他們的房子在很高的山上——雖然叫「谷」,但諾伊谷大部分都是陡峭的山坡。客廳的落地窗正對著花園前面的下斜坡,外面的樹也長得更高。樹木和房屋高度都大不相同的波特羅山與他們所在的這座山遙相呼應。前廳的天花板很高,隨後是一段螺旋樓梯一直通到第二層,那裡是伊澤貝爾的卧室、衛生間和書房,還有一個可以俯瞰客廳的陽台。勞倫斯的卧室在下面幾個台階處,廚房另一側上方,可以看到小小的後院。

他們三個叫了墨西哥卷,想著雨已經停了很久,應該可以勉強下山去取了。晚上天又暖和起來,雖然街上每個角落都有許多水坑,天上還是烏雲密布。勞倫斯走在帕特里夏和伊澤貝爾中間,因為被女人包圍覺得很不自在。尤其是倆人還越過他說話。

「你跟勞倫斯是怎麼成為室友的?」帕特里夏問伊澤貝爾。

伊澤貝爾說了勞倫斯小時候跑去看火箭的事情。「我一直有點留意勞倫斯,他從麻省理工畢業後,我就讓他到我的空房間里來住一陣。實際上,勞倫斯幾乎不著家;我都好幾個星期沒見過他了。這隻能說明一件事:『紅矮星』馬拉松。」

勞倫斯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雖然他的心情確實有點像面臨長期以來害怕的馬拉松。

從伊澤貝爾的角度來說,她剛從格陵蘭島回來,米爾頓·德斯在那裡建了一座可以存續上萬年,並且只有解開一道數學題才能打開的地窖。「樣子很像防空洞,包括一個卡迪電腦商店和高端殯儀館。所有的東西都是用閃閃發光的鋼、鉻和大理石製造而成,然後用玻璃隔開。」

「地窖里有什麼?」帕特里夏問,「種子?基因材料?」

「不是,」伊澤貝爾說,「米爾頓預測五千年或一萬年後打開那座地窖的人應該有很多食用作物,否則他們根本就不會出現在那附近。裡面全是科技知識。圖表、規劃——最重要的,一本重現我們技術水平的指導手冊,內容包括如果沒有化石燃料或找不到其他某些元素該怎麼辦等等。他設想找到這座地窖的人基本上應該具備19世紀初的科學水平。對,這樣就可以延續下去。至少那個地窖很容易找到:整個地窖中的電子設備會形成一道垂直的光束,就像探照燈的光,每天發射兩次,至少發射一萬年。這也是最難製造的部分之一。」

「那個項目就是弄著玩的,」他們穿過卡斯特羅街時,勞倫斯說,「米爾頓認為一百年後人類就不存在了,更不用說幾千年了。這不過是他想留條退路罷了。或者說想讓自己良心稍微好過一點。」

「這讓我免費去了三次格陵蘭島,」伊澤貝爾說,「說實話,我覺得米爾頓的觀點取決於他今天又斃了多少實習生。」她眯著眼,表明這只是個笑話,米爾頓沒有斃了任何實習生。

吃晚餐時,伊澤貝爾聊了更多她換工作的事情,從做火箭到成為米爾頓「百分之十計畫」的一員。「我以前總是夢到火箭,」伊澤貝爾舀了一勺玉米片放在公用的薩爾薩辣醬里,「好多好多個月里,每天晚上都會夢到。在我們突然關閉『靈敏航空公司』後。我做了很多奇怪的夢,夢到每分鐘都有火箭要發射,但我們卻把最後的遙測技術弄錯了。要不就是我們要發射火箭,那火箭漂亮、驕傲地升空了,之後卻撞上了噴氣式客機。最糟糕的夢是哪裡都沒有錯,火箭飛了好幾個小時,我就坐在地上,含著眼淚一直看。」

「哇哦!」勞倫斯拍拍伊澤貝爾的手腕,「我都不知道。」

「那你後來怎麼不再夢到火箭了?」帕特里夏問。

「我想,我可能就是厭倦了,」伊澤貝爾說,「厭倦是心靈的疤痕組織。」

勞倫斯和塞拉菲娜來到一家號稱選用當地食材等等的有機漢堡店,塞拉菲娜說起了她的情感機器人。「你肯定不會相信啟發法。這種方法不但可以識別面孔,而且可以識別每張面孔的習慣性情感狀態。他們正在了解情緒的概念,他們馬上就要有情緒了。情緒是很奇怪的——情緒不僅能體現情感,甚至可以維持情感,情緒就像是一種疾病狀態。比如,我們會說你懷恨在心。」

塞拉菲娜似乎已經忘了勞倫斯正在「死緩」。他給她買了一條漂亮的絲巾,那條絲巾恰好很配她的衣服。他正在練習積極傾聽。他們有幾次非常美妙、一臉燦爛的做愛體驗。勞倫斯不再過多地談論自己。他一直在想「核計畫」,並且試著判斷何時是實施這個計畫的最佳時機:這種事情在你慢慢培養起情緒的時候比作為絕望時的伎倆更有效。勞倫斯想起自己的奶奶朱爾斯,他在她生前最後見過她幾次,有一次,她趁沒人時將一個戒指盒放到他的滑雪衣口袋裡,在他耳邊小聲說:「把他送給你最後娶的那個人,好嗎?」那時的勞倫斯還是個小孩子,他意識到這是一個莊重的請求,便同樣小聲地對奶奶說他會的。

在心底里,勞倫斯一直堅信他應該被甩。因為在他為了「百分之十計畫」每天工作14個小時時,他心安理得地對塞拉菲娜不聞不問,或者,因為塞拉菲娜對於他來說太優秀了。但成為成年人及網路黑客的全部意義就在於,你得不到你應得的,你得到的是你能得到的。

吃完漢堡和奶昔後,勞倫斯和塞拉菲娜去看了新電影《龍捲風衝浪者》,就在他們爭論該從貨攤上買點什麼零食時,帕特里夏的電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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