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在玉環面前雖有些假,卻是真心想跟百順好的。
百順實是個人見人愛的小男孩,溫順得像個貓,叫他往東他不往西,叫他去洗臟褲衩、月經帶,他雖說不樂意,仍是去洗了。這就好。從良找男人是過日子,過日子么,就得找這種能體撫人的男人。
更讓老五得意的是,這一回她勝了老六。
往日為爭奪百順這隻可心的小貓,老五沒少和老六斗過氣,今個兒獨佔了百順,心理上便極是快意,覺著自己是強過了老六的,對老六是個打擊。因而,老五認為,就沖著這一點,在玉環面前裝裝孫子也值得。
她裝孫子只是暫時的,真出了小白樓,孫子自然不要再裝,玉環拿她是沒辦法的。
至於那報仇不報仇的,更是扯淡,她料定百順不會幹,她也從未打算要慫恿百順去干,她和百順要好生過日子,干那瘋事做啥?
玉環也真傻,竟就信了她,竟就到小白樓找她乾爹談了。
乾爹太壞,開口就是三千塊。
玉環嫌這價太高。
乾爹說,嫌高你別贖。
玉環也是有本事,偏要贖,又偏要壓價,竟把岳司令搬了出來。
岳司令一出面,乾爹沒轍了,兩千塊寫下文書,只等玉環送錢來。
偏在這當兒,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那宋大少爺來了,也要贖,且出價四千五。
乾爹自然想讓宋大少爺贖,就讓宋大少爺打通關係找了張天帥的幕僚長吳大賴子。
吳大賴子是張天帥的紅人,岳司令也惹不起,岳司令就退了,也勸玉環退。玉環不願退,說,宋大少爺出四千五,咱也出四千五,人是非贖不可的。這一來,事就僵下了。
在沒和百順好之前,老五倒也是願隨宋大少爺從良的,可那宋大少爺沒個和他爭奪的角就不急,如今,見玉環為自己弟弟贖人了,才急起來,弄得老五左右為難。
宋大少爺為人輕浮,卻有錢。
百順沒多少錢,人比宋大少爺好。
老五甩不下宋大少爺,也撇不下百順,極希望一邊抓著宋大少爺的錢,一邊摟著百順,把兩頭的便宜都佔了。
這自然不切實際。
最後,老五的天平終是倒向了百順。
促使她倒向百順的原因有兩條。
其一是,她知道了玉環和百順的家底:卻原來百順和他姐姐也是有些錢的,雖沒宋大少爺那麼多,也還是夠她花上大半輩子的了。
其二是,知道了老六在使壞:老六為了讓她去做宋大少爺的花瓶,通過和自己相好的趙團長,幫宋大少爺勾上了吳大賴子。
老六自己得不著百順,也不想讓她得去,她偏要氣氣老六,就要從百順那良!
於是乎,老五就對宋大少爺說了:「我是不在乎錢的,就在乎個情字,百順對我有情,我自得跟百順,你錢再多,我也不眼熱。老六喜你,你該去贖老六,老六比我俊,又比我浪,准讓你受用。」
這話老五也和玉環說了。
玉環挺感動的,就說:「老五,你真好,開初我還疑你不真心呢。」
老五扯著玉環的手說:「不說沖著百順,就是沖著姐姐你,我能不真心么?我不真心真該天打五雷轟了。」
繼而,又咬牙切齒告訴玉環:「老六不是東西,故意跟咱們作對哩。」
玉環不明不白多出了兩千五,也是恨老六的,便也和老五一起罵老六,咒老六不得好死……老五贖身後,一時沒處住,先在國民北路租了間房子。
百順也就此泡在國民北路了。
玉環常來看望,一邊張羅著老五和百順的喜事,一邊也忙著自己和方營長的婚事,老來找老五一起上街看東西。
這可以說是玉環和百順關係最好的時日了,姐弟倆再不吵鬧了,事事相讓著,就連辦婚事兩人也讓。
百順說,姐姐得先出嫁。
玉環說,她先出嫁不好,她一走,家裡就沒人了,百順也就孤單了。
百順直笑,說,啥家不家的,都在一個城裡住著,城也就是個大家了。
玉環還堅持,一口咬定,父母不在,她就得把父母的責任都盡了。
老五覺著玉環很有個做姐姐的樣子,對玉環也從心裡多了幾分尊重,就勸百順先把事辦了,別辜負姐姐一番好意。
百順見老五也這麼說,心才動了,找湯副旅長去商量。
湯副旅長說,何不把兩樁事一併辦了,大家都熱鬧?
這才定下兩邊一起辦,方方面面的準備都抓緊了。
百順想在外找房,國民北路的房子老五臨時住住可以,真要作長久安排是不行的。湯副旅長卻要百順別去找了,婚後就住三江貨棧。
百順不願再麻煩湯副旅長,執意不從。
湯副旅長這才說明了真相:「三江貨棧一大半都是你和玉環的,你住在這,自是天經地義。」
百順不解,湯副旅長又把和玉環說過的話,對百順說了一遍。
百順跑去問玉環。
玉環道:「這都是真的,咱爹啥都替咱想好了,生前死後都對得起咱,百順,咋對咱爹你就看著辦吧!」
百順沒作聲。
玉環又說:「我原不想叫湯叔和你說的,他今個既說了,我也沒辦法,我只希望你住著那屋,能常想著咱爹。」
百順很是動容,低著頭說:「姐,我自會常想著爹的。」
玉環更明確地說:「要為爹報仇!」
百順挺勉強地點了點頭。
回去後,百順便不安起來,咋想咋覺著姐姐的安排中有陰謀,原以為姐姐越變越好了,為父復仇的事不會再提了,沒想到她還記著哩!
心中有事,自是寢食無味,連和老五做那事都做不好。
老五一埋怨,百順就嘆了氣,嘆到後來,拿定了主意,對老五說:「我寧願不要父親留下的十五萬,不住三江貨棧,也不能再聽姐姐的。」
老五聽百順這麼一說,怨氣更大了,大罵百順是窩囊廢。
百順以為老五也想讓他去為父復仇,便決然道:「我寧守一世清貧,也得過肅靜日子!」
老五說:「我不讓你肅靜了么?殺人放火的事咱不做,你就是要做,我也不會讓你做,可那錢咱得要,那房咱得住。咱憑啥不住?那都是你爹的,又不是你姐的,啥王法上也沒規定承繼老爹的產業就得去為老爹殺人!」
百順說:「那我愧。」
老五說:「沒啥愧的,我生下的兒子就是你老爹的孫子,咱替你老爹傳宗接代哩!倒是你姐,一出嫁就是人家的人了,咱想咋著她都管不著哩。」
百順覺著這話也不無道理,姐姐終將是外人,馬上和方營長一結婚,也就管不了自己了,他和老五就是住下那房子,承繼下那產業,安心過平靜的小日子,姐姐也沒辦法。
心裡那愧卻總也驅趕不了。
頭一回想到,自己算不得男子漢。
老六說得不錯,並不是長根雞巴就算男子漢了,他就不算男子漢。
姐姐倒像男子漢,可惜姐姐是女的,姐姐要是男的多好,她沒準會像秦瓊似的,留下個萬世不倒的英名,讓人四處傳唱。
因著秦瓊,又想起了湯集和劉老闆的戲班子。
劉老闆戲班子最出眾的幾齣戲裡就有一出《打登州》,劉老闆扮的秦瓊,最是英雄勃發。當初他試著想唱一回秦瓊,劉老闆偏是不許。今日卻不管了,要找回男人的豪氣,是非唱上幾句不可的。
於是便唱,以為自己站在戲檯子上了,那長須遮住了臉頰上的酒窩,正面向台下捧角的看客哩!
在三家店內上了刑,龍困沙灘難以翻身。
馬渴了思飲長江水,人到難中想賓朋。
第一家想的是魏老道,第二家想的是徐茂功。
……唱著、唱著就泄了氣。
百順自知不是秦瓊,更無魏老道、徐茂功之類的賓朋可想,就對老五說:「咱還是自己找房成家吧!」
老五揪著百順的衣領叫道:「孫百順,你敢再說找房的事,我就回小白樓,也學那老六,過只讓自己舒心的日子!」
百順無奈,只得把愧疚深藏心底,賣力地去為姐姐和方營長張羅,千方百計要讓姐姐高興。
他覺著,姐姐高興了,自己才能好受點,反正這樣的日子不會太長了……姐姐和方營長的房子也賃下了,是方營長出面賃的,就在三江票號對過的街面上。
百順很熱情地和方營長一起去看。
房子是老式的,合共三大間,還有個大院子。
方營長問百順:「這房咋樣?」
百順說:「湊合吧。」
方營長叫了起來,說:「還湊合呢,你看咱這房子多亮堂,這院子有多大,在院里都能帶兵操練了。」
就在那能帶兵操練的院子里,玉環和方營長成了親。
這邊三江貨棧,百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