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一見到玉環就想笑,後來玉環綳著臉和她談從良的事,就更想笑了。是個下午,天怪悶的,老六先覺著熱,後又覺著渾身發酸,便懶散得很,倚在床上吃罷飯,連像樣的衣服都沒穿,就半露著白白的身子和不請自到的玉環談上了。
玉環是坐在床邊椅子上的。
老六先倚在床上,後來想想,覺得不對,才高高蹺著腿,坐到了玉環坐過的長凳上。
玉環說話時,老六一粒接一粒地嗑瓜子,還把穿著玻璃絲洋襪、掛著繡花拖鞋的腳,不時地在玉環面前搖來晃去。上身穿得也少,一件粉紅色的真絲小背心,上面露著半邊白乳,下邊沒遮嚴肚皮,肚皮上系著的膠皮月經帶也從花褲衩里露出了小半截。
這引起了玉環深深的厭惡。
玉環忍著氣,還是把要說的話說完了,說到為父復仇時,鼻子還酸了下。老六也就是在玉環述說復仇計畫的當兒,腿腳停止了晃動,收斂笑容認真聽了幾句,過後又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了。
然而,玉環畢竟是百順的姐姐,老六那日對玉環還算是客氣的,心裡老想笑,終是沒笑出來,還喚茶房為玉環泡了茶。
平心而論,老六那當兒不想怠慢玉環,甚至還想討玉環的好。
老六見玉環說到後來沒了精神,就端出煙盤說:「姐,你歇歇,抽幾口提提神吧。」
玉環搖頭道:「我從不用這玩意。」
老六慫恿道:「好吸著哩,香嘖嘖的,全是最好的貨了,不是姐姐你來,我還捨不得拿呢!」
玉環說:「那你吸吧,吸完告訴我,你是咋想的?」
老六就去吸煙,泥也似的歪在床上,紅紅的小嘴對著煙燈吧嗒個沒完。
吸煙時,老六的臉是對著床的,這就讓玉環看到了老六的半個白屁股。
玉環即時想起了老五和她說的那些事,覺得百順實是太賤,竟然好意思往這女人腿襠里鑽,也不嫌這女人臟。
好容易等老六吸完了煙,大半個時辰已過去了。
老六起身時,儼然換了個人,眼亮了,臉色也好看多了,渾身的懶散勁全沒了。
玉環覺著怪,就問老六道:「這大煙真提神么?」
老六嘴一撇:「那還有假!不信你也試試?」
玉環不願去試,只問:「你們也讓百順抽么?」
老六認真道:「是百順自己要抽呢!原先還好,一回一錢就打住了,現在不得了了,攥上槍一次能幹掉兩錢多、三錢,大煙的價又老長,不瞞姐說,再這麼下去,我都供不起他了。」
玉環不由暗暗叫苦,心想:自己是來晚了,百順不但去鑽女人的褲襠,還上了煙癮,早知百順抽大煙會抽到這地步,真該早些來的,早到這裡來一下,早和老五、老六談談,情況或許會好些。就算不能完全阻止百順的墮落,至少他大煙不會抽得這麼凶。
玉環認定,大煙必是老五、老六誘著百順吸的,只是到後來百順吸得凶了,老五、老六供不起了,才生出了後悔之心。
老五、老六都不是東西。
儘管心裡這樣想,嘴上卻不能說,強壓看一肚子氣,玉環再次對老六道:「你和百順都不能這麼下去了,我不知你想定了沒有?願不願從良,好生和百順過一輩子?若想定了,就給我個話,我回去後也再想想,看看究竟是為你,還是為老五贖身。百順既看中了你們,我想攔也攔不了,倒不如成全了你們。」
老六這才笑了起來:「姐呀,你咋這麼頂真?人咋著不是一輩子?我覺著在小白樓就挺好的。」
玉環萬沒想到老六會這麼說,不禁一愣,問:「這是真心話么?」
老六點點頭:「是真心話哩!我知道姐姐是為我好,再騙姐姐就不好意思了。我和老五不同,三年前就被人贖過的,是個煙販子,贖出去後還真過不來,就又跑到小白樓來了。」
玉環不相信世上還有這種人:「那……那你真不想讓我贖了?」
老六道:「我是自由身,根本用不著誰來贖的。我要想隨百順去過安靜日子,任誰也管不著,明日腿一抬就走人了。可我喜歡和百順玩,卻壓根沒想過要和他一起過日子。姐,你不知道守著一個男人過日子有多煩!哪能像在這兒,想睡到啥時睡到啥時?想和誰好和誰好?」
玉環大有受了捉弄的感覺,既失望又生氣,不知該說啥。
老六卻又說:「這世上像樣的男人也實是少見,我天天和男人打交道,至今竟還沒碰上一個像樣的男人呢,就是想再次從良也沒個主。」
玉環起身道:「那好,那好,算我沒說,只是你既沒有和百順真心相好的意思,日後就甭纏著百順了。」
老六叫道:「哎,姐,話不能這麼說呢,我和百順是真心好的,我比老五對百順好,不信你問百順去。」
玉環氣道:「我不用問誰了,你對百順有多好,你心裡有數,我心裡也有數哩,我只說一句話:你再不把百順當人看待,讓百順往你腿襠里鑽,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老六怔了一下,問:「這事誰和你說的?」
玉環道:「你別管,反正你自重就是!」
老六叫了起來:「必是老五和你說的!你以為老五是好人么?她咋對百順的,你知道么?她的月經帶都讓百順洗,還跑到我跟前吹,問百順給不給我洗?我當時就說老五了,這是埋汰人嘛!」
玉環氣道:「你們都不是好東西!」
老六偏說:「這也怪不得我們,那都是百順願意的,就是給老五洗月經帶,也是他願意的,百順若是不願意,老五能把月經帶硬往他手上塞么?就是塞了也洗不成呀!」
玉環恨恨地道:「行了,你別說了,我的眼不瞎,今日我啥都看清了!」
說著,玉環已向門口走去。
老六在玉環背後又說了句:「你那眼只怕啥也沒看清哩。」
玉環在門口轉過身,問:「我沒看清啥?」
老六慢慢走到玉環身後,冷冷說:「你沒看清百順,也沒看清老五,百順這輩子也成不了你想指望的人,鬧不好,他會殺你。老五更幫不上你的忙,我不要你贖,你贖老五隻怕也是白贖,老五要守著百順過日子,讓百順給她洗一輩子褲頭、月經帶,咋也不會讓百順去冒險復仇的。所以,我勸你甭白費心了,一切聽其自然吧!」
玉環不願再聽老六的廢話,抬腿走了。
回去後,玉環黑著臉把百順叫到房裡,沒開口說話,先給了百順一個耳光,把百順打愣了。
百順捂著半邊臉問:「姐,你……你這是咋了?」
玉環指著百順的鼻子罵道:「你這個賤貨,還有個男人樣子么?殺父之仇不知去報,卻一天到晚鑽女人的腿襠,給女人洗月經帶,我……我咋有你這麼個孬種弟弟呢?」
百順這才知道姐姐和老六談得不好,自己做過的那些事又被姐姐知道了,自是愧得不行,不敢言聲了。
玉環見百順一副可憐樣,怒氣方消了些,才又和百順說:「這老六不是東西,對你沒真心。就老五這一個寶貝了,你自己想去吧,這寶貝你要不要?」
那時,百順仍是戀著老六的,偏不相信老六會那麼絕情,當晚便到老六那兒去問。
老六還算老實,把和玉環說過的話,又對百順說了遍,叫百順再別來找她,讓百順死了心。
然而,老六和百順總算好了一場,分手終有些戀戀不捨。
老六先哭了,引得百順也哭了。
兩人淚水漣漣一起吃了最後一頓飯,飯後又在老六房裡溫存了一番。
臨別,老六送了只銀殼懷錶給百順,對百順說:「你姐不容易,你得聽她的,就是真和老五結了婚,也得聽她的,切不可事事聽老五的。不是我說老五的壞話,她這人心眼小,又缺點俠義心腸,你老聽她的,這輩子都成不了真男人。」
百順道:「我不是男人,還會是女人么?」
老六嘆了口氣說:「你算啥男人?我看還不如我這個女人呢!我一直把你當個可心的玩意玩,你都看不出?」
百順道:「咋看不出?可你對我好,我樂意。」
老六說:「你沒出息,不如你姐一個碴。你別以為長個雞巴就算男人了,你不算。就是你姐不來,我早晚也得甩了你的。」
百順為討玉環的好,把老六這話又說給玉環聽了。
玉環覺著很奇怪,她實在弄不懂這老六算是什麼人?老六說給百順的話,都是她早想說的,只因她是姐,說不出口,而老六竟說了,竟在和百順分手時說了,真不知是啥意思?
玉環這才對老六有了些好感。
也僅僅是好感而已。
老六不願過良家婦女的日子,一切就無從談起了。
玉環唯一的選擇只能是老五。
和老五是約出去談的,談得不錯。
老五不像老六那麼放肆,在玉環面前是很拘謹的,一見面又為上次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