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最終的解決辦法是錢標統和畢洪恩背著霞姑和李二爺悄悄拿出的。

邊義夫一看就認為很公平:獨立建國軍兩標人馬,除各自暫留一營駐城內各處城門,擔負防守之責以外,其餘各營一律先行出城整肅。錢標統那一標駐城南炮台山上的綠營老寨;霞姑那一標駐山下的炮台鎮。不服從者,一律作叛逆論,各部和商團共剿之。

邊義夫立馬找了霞姑,把這解決辦法告訴了霞姑,怕霞姑多心,沒說是錢標統和畢洪恩的主張,只說是自己的主張。還嘆著氣說,再不出城整肅,只怕城中總商會和商團就要勾通周圍幾縣的紅槍會反了。

霞姑沒把商團和紅槍會當回事,可也覺得該整肅了,便對邊義夫說:「是哩!光封這許多帶兵的官是不行的,獨立後的新官軍確該有個新官軍的樣子。原各路民軍要有樣子,原巡防營的舊官軍也得有樣子。」

霞姑又提到李二爺和錢標統火併的起因,大罵錢標統實是混賬,光復了,還敢這麼收黑錢。

邊義夫卻聽說這收黑錢是李二爺放出的風,李二爺想藉此由頭大鬧一番,趁機洗城。

對兩邊的說法,邊義夫都不敢不信,又都不敢全信,便和起了稀泥,既不說錢標統混賬,也不說李二爺混賬,只說大家日後要長久的在一起共事,總是冤家宜解不宜結的,還是相互讓著點,不要彼此說壞話的好。

接下來,是兩標大部軍隊的出城。

出城那日,不少街巷的百姓都跑出來看,有的店鋪門口還「嘩嘩叭叭」燃放爆竹慶賀,自然,誰都不敢說是驅瘟神,炸邪氣,只說是歡送。

隊伍在城外各自安頓下來後,副督府畢洪恩又說了,步一標和步二標老這麼頂著抗著總不是事,日後沒準還要造出大亂子。因此,畢洪恩自告奮勇地出面做東,要把霞姑、李二爺、錢標統並兩標各營的管帶們都請到自己府上吃一次和解酒。

邊義夫當即同意了,還說,這督府是他做的,因著沒做好,才給大家添了煩,給城裡添了亂,故爾,吃這和解酒的錢不能讓畢洪恩掏,得自己掏。

畢洪恩聽過只是笑了笑,也沒多說啥。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這就釀下了邊義夫一生中最大的一次錯誤:他心甘情願去做冤大頭,自己花錢讓畢洪恩和錢標統去設鴻門宴,一舉把霞姑、李二爺,和那麼多好弟兄的命葬送掉了,也差點兒把自己的命葬送了。

鴻門宴是在四日後的一個晚上設下的。

事前,畢洪恩和錢標統把幾十口子槍手隱藏在宴會舉行的正廳四周。

正廳面對前院的大門,大門兩旁是轎房,裡面可以藏人。

正廳後面是個很小的花園,因是冬天,花草枯零,不好藏人,可花牆外卻是好藏人的。花牆很矮,且對著正廳的一排大窗,牆上還有梅花洞,正可做槍手的狙擊線。

周圍房頂上也藏了人,街那邊的觀音寺支起了連珠槍,槍口正對著畢府西院的大門。

畢洪恩和錢標統的謀殺計畫是陰毒而又周密的。

大門口卻看不出一絲陰毒的影子,門樓兩邊的石獅子靜靜地卧著,門樓上張燈結綵,一副喜慶的樣子。

邊義夫率著侍衛副官王三順和幾個隨從到得畢府時,畢洪恩正站在大門口的台階上迎。

圈套已經布下,殺戮即將開始,畢洪恩臉色卻極是平靜,笑得也極自然,拱著手把邊義夫讓到了正廳一側的內茶室,說是錢標統和霞姑奶奶都還沒到,要邊義夫先到房裡吃茶吸煙,還說是專為他備下了上等的雲南面子。

果然就是上等的雲南面子,和早先從市面上弄來的貨色不一樣,香醇得很。

邊義夫便一頭倒在煙榻上吸了起來,後又覺得好貨難得,又是畢洪恩的東,就做了順水人情,讓王三順也來嘗嘗新鮮。

王三順本是不抽大煙的,可見做著督府的主子抬舉自己,又想到已做了副官,是場面上的人了,不學會抽便沒面子,就學著邊義夫的樣子,端上煙槍抽將起來。

主僕二人臉對臉躺著騰雲駕霧時,邊義夫非但沒嗅到即將瀰漫開的血腥味,反而得意著,以為兩標的統帶、管帶們今日能坐到一起,是個很好的開端,是自己絕大的成功。

見畢家人等不在跟前,邊義夫便悄悄對王三順說,畢洪恩直到今日晚上才算真正服了自己。

「……三順,你想呀,四個月前我那麼求畢洪恩,讓他出面幫我鎮鎮城中的邪氣,他就是推。眼下咋就變了?因啥呀?」

王三順被煙嗆著,連連咳著道:「你們官場上的事,我哪知道。」

邊義夫笑笑地說:「還不是因為咱這督府的位子坐穩了么?三順,世事就是如此呀,你地位不穩就有人推你,你一穩,反倒有人扶你了!」

繼而又感慨:「看來還是得做官呀!這四個月的督府做下來,我可知道了,做官好處無限哪……」

本來還要感慨下去的,可就在這時,院里響起了「錢標統到」的傳呼聲,邊義夫只得棄了感慨,放下煙槍爬起了,到正廳去見錢標統。

錢標統是今日這酒宴上的主角之一,他得好生勸錢標統幾句,讓錢標統耐著點,可別和霞姑的弟兄再在和解的酒席上意外地鬧起來。

錢標統的態度很好,臉上帶著真誠而恭順的笑,拍著胸脯向邊義夫保證:就是霞姑步二標的弟兄鬧,他和他手下的弟兄也是決不鬧的。

錢標統說:「……邊督府,你想呀,這是你和我老舅畢大人做東,又在我老舅府上,我能鬧么?再說了,就算我不給我老舅面子,你邊督府的面子我總得給吧?我不鬧,手下的弟兄也不會鬧,誰敢亂來我就辦他!」

正和錢標統說著話,霞姑帶著李二爺和手下的一幫管帶弟兄們一起來了,由畢洪恩親自陪著進了正廳。

霞姑給畢洪恩帶了兩個很大的禮品盒,打開一看,裡面不是別的,卻是兩個血淋淋的人頭。

畢洪恩和錢標統都嚇白了臉,驚惶地看著霞姑並那李二爺。

邊義夫也怕,更不明白霞姑此舉用意何在?便道:「人……人家畢大人好心好意請大家來吃和解酒,你……你們這是幹啥?」

霞姑笑著說:「這正是本姑奶奶送與你邊督府和畢大人的一片好意!這兩個狗日的東西是前時搶金鋪的首犯,昨日整肅時查實了,讓我下令辦了!」

原來如此。

邊義夫的心放開了,畢洪恩和錢標統也舒了口氣。

賓主這才相讓入座。

正廳這邊開席時,西院還有兩桌也同時開了席。

西院兩桌坐的都是錢標統和霞姑他們帶來的馬弁隨從,再有就是王三順帶來的督府的侍衛。

兩邊喝得都極熱烈,和解酒真就有了和解的樣子。

然而,邊義夫再也忘不了,就是在那和解氣氛最好的時候,畢洪恩說是要送件非同尋常的禮物給霞姑,借口親自去拿,起身先走了。

畢洪恩剛走,錢標統又說要到西院給那兩桌的弟兄們敬幾杯酒,也帶著手下的三個管帶走了。

正廳里只剩下霞姑、李二爺、任大全和另兩個邊義夫不太熟識的弟兄。

到這一步了,竟還無人省悟到啥,霞姑仍攥著酒杯和任大全幾人一杯杯地喝,似乎還談著整肅步二標軍紀的事。

任大全身邊的李二爺乾脆就喝醉了,坐在椅子上直打盹。

也是蒼天要留邊義夫一命。

窗外花牆後,伏兵的槍要摳響之前,邊義夫一陣腹痛,要去出恭,便快步出了正廳的大門。

邊義夫離了大門沒有幾步,一陣火暴而密集的槍聲驟然響了起來。

與此同時,邊府的朱漆大門關上了,兩邊的轎房裡衝出許多兵來,炮彈一般往正廳這邊射,且一路向正廳里打著槍。

西院也響起了槍聲,槍聲像似比這邊更烈。

邊義夫先還很懵懂,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後來眼見著轎房裡的兵衝到面前,又眼見著正廳的門瞬時間被連珠槍打得稀爛,廳房裡煙霧瀰漫,才嚇壞了,不知咋的就跌到了地上,腿上還被橫衝直撞的兵踩了一下。

就是在倒在地下時,最後看到了霞姑。

霞姑渾身是血,從被打爛了的門裡踉踉蹌蹌衝出來,兩隻手裡還握著兩把快槍。霞姑實是女丈夫,在此絕境下仍不屈服,支撐著流血的身子,向衝上來的兵放著槍,還一口一個「狗日的」罵,罵他,也罵畢洪恩。

在怒罵聲中,邊義夫親眼見著霞姑被身前身後的排槍打飛起來,「轟然」一聲,仰面跌落在距正廳大門不到三步遠的地方,手中的快槍,一支仍在手上攥著,一支落到了邊義夫身邊。

霞姑到死都認定,這鴻門宴是邊義夫和畢洪恩合謀設下的。

霞姑咽氣前最後說了半句話:「狗日的,邊……」

邊義夫覺得真是冤極了,也氣極了,便也忘了怕,流著淚把霞姑那落到手邊的快槍一把抓過來,搖搖晃晃往起站,一站起來就揮著槍喊:「住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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