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省委車隊在高速公路上被堵時,田封義正在市立醫院高幹病房打吊針。本來沒打算打吊針,只想躲開這場丟人現眼的黨政幹部大會,可聽劉壯夫在電話里說,古龍和白山子兩縣不少農民跑去堵高速公路了,心裡一驚,這才吩咐醫護人員把水趕緊吊上了。吊上水後,心裡還是有些忐忑,仍擔心誰把這筆爛賬算到他頭上。

三天前,省委組織部章部長把他叫到省里談了話,談得他差點沒當場吐血!市委書記沒當上不說,連市長也不讓幹了,竟被安排到省作家協會做什麼狗屁黨組書記!不錯,這也算是正廳級,可這正廳級能和市長、書記比嗎?實際權力都不如個縣處長,總共幾十號人,七八台車。就這你還管不了,作家們各忙各的,一個個不是大爺就是姑奶奶,誰把你這個正廳級看在眼裡啊?只怕連煙酒都沒人給你送!

到這地步了,他還有啥可顧忌的呢?這官該要就得要了,當面向組織要!組織部不說是幹部之家嗎?有什麼話不能和家裡人說啊?於是,談話時便向章部長提出,能不能兼個省委宣傳部副部長?田封義記得,前任作協黨組書記就兼過宣傳部副部長的。章部長明確回絕了,說省委沒這個考慮。他不死心,想著省作家協會馬上要換屆改選了,便退一步提出,能不能讓他在作家協會黨政一肩挑,再掛個省作家協會主席?章部長又是一副為難的樣子,說作家協會是群眾團體啊,不是行政部門,不存在黨政一肩挑的問題,作家協會主席人選必須是能代表本省文學界發言的著名作家。那意思實際上是告訴他,他田封義是沒資格代表本省文學界發言的。

從組織部談話出來,他流淚了,這才明白了那句人們常說的話: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沒到傷心處!是誰讓他這樣傷心呢?這必須搞搞清楚!坐在返迴文山的車裡,田封義就開始一一打電話,第一個電話打給了老領導於華北。於華北似乎很同情,嘆息說,封義啊,省委決定了的事,就不要再多問了,我畢竟只有一票嘛!這等於告訴他,老領導並不贊成對他的政治謀殺。第二個電話打給了趙安邦,趙安邦更絕,沒聽完就說,哎,老田,你咋跑來問我?我是省長,黨群口不是我的分工範圍啊!常委里分管黨群的是宣傳部白部長,他又打電話給白部長。白部長十分意外:怎麼?封義同志,去省作家協會不是你主動要求的嗎?我聽說你要求去,就支持了一下!最後找的裴一弘,裴一弘態度很好,沒等他開口,就樂呵呵地說,田封義同志,你這個電話來得正好!你不找我,我也得找你打招呼的!你現在做作家協會黨組書記了,身上的擔子很重啊,要出人才出作品啊!我們搞文化大省,硬體要上去,軟體也要上去啊,文學方面就看你的了,別辜負了我和同志們的希望啊!他連連應著,想趁機問一問內情,裴一弘卻說來客人了,「啪」的掛上了電話。

這就是官場。從於華北、趙安邦、白部長,到省委書記裴一弘,在電話里一個個對他都挺友好,裴一弘的意思似乎還是重用他,真讓他有苦說不出!既然找不到冤頭債主,那麼,漢江省委這幫頭頭腦腦就得承擔集體責任,這沒什麼好說的!

於是,最後一班崗堅決不站了!從省城談話回來後,整整三天,田封義就再沒進過自己的市長辦公室,一場接一場喝送行酒,連市委書記劉壯夫也找不到他。表現上也有些失態,在各種場合發了不少牢騷。尤其是前天,在古龍和幾個縣長、縣委書記喝酒,談到合鄉並鎮中出現的矛盾時,牢騷發得有點過分,說省委領導馬上要帶石亞南、錢惠人這些南方北伐軍來佔領了,讓農民同志找他們解決問題去!

酒桌上說的這些話會不會傳出去?會不會有哪個狗膽包天的傢伙當真就組織手下的農民同志去攔阻省委車隊了?細想一下,這種可能性好像不大。據田封義所知,對合鄉並鎮不滿的不是縣級幹部,主要是鄉鎮幹部。因為鄉鎮合併,部分鄉鎮下來一批鄉鎮長,這些鄉鎮長就在暗中挑撥農民鬧事。農民願意跟著下台鄉鎮幹部鬧也有原因,撤鄉並鎮的地方不再是行政中心了,蓋的門面房賣不出去,租不出去,集鎮貿易受了影響,你的政策觸犯了這些人的實際利益,他們當然不答應你。

想來想去,田封義認為,今天這事最大的可能還是農民自發鬧的,就算哪個縣長、書記把他酒桌上說的話透露出去,影響了某些心懷不滿的鄉鎮長,也不是他的責任!他現在是病人啊,是個遭遇了謀殺的政治病人,打著吊針,心在滴血哩!

劉壯夫倒真是有病,血壓經常高到很危險的程度,每年總要住幾個月醫院,現在面臨到齡下台,偏不敢住院了,硬挺著在那裡忙活,兩天前就在按省委的要求準備這次黨政幹部大會了。據說,劉壯夫在幾次會上再三強調對會場和市委門前的警戒保衛,可這仁兄卻沒想到農民們會跑到公路上去打阻擊,堵車隊!劉壯夫讓秘書把告急電話打過來時,田封義本想勸劉壯夫幾句,讓他悠著點,不要著急,卻終於沒敢。劉壯夫正統而無能,你和他交底交心,沒準他會把你賣了。田封義接電話時預感就不太好,心想,搞不好黨政幹部大會開完,劉壯夫也得上擔架了。

沒想到,黨政幹部大會還沒開,劉壯夫就先一步被擔架抬進了市立醫院,是即將出任省監察廳副廳長的原常務副市長馬達親自帶人送過來的。躺在擔架上的劉壯夫估計是突然中風,田封義注意到,從救護車上下來時,劉壯夫已陷入昏迷狀態。

馬達急得幾乎要哭了,「田市長,這回可把臉丟大了!高速公路被堵,咱們還可以解釋說是意外的突發事件,市委大門被堵,就說不過去了吧?省委兩天前就通知了,咱們竟還是連大門都沒守住!讓省委領導怎麼想?這是不是故意搗亂啊?」

田封義也有些吃驚,「公安局這幫人是幹什麼吃的?怎麼會出這種事啊?!」

馬達道:「這不能怪公安局!王局長倒是提出過封路,壯夫書記想來想去沒敢讓封!市委門口的路是城區主路,封掉全城交通就亂套了!結果倒好,就在省委車隊逆行繞道的時候,六家國企一千多號下崗人員突然湧來了!壯夫書記在樓上一看這情況,又氣又急,當場栽倒在窗前,幸虧我和趙副秘書長在場,及時送了過來!」

田封義詢問道:「會場那邊情況怎麼樣?會不會也被群訪人員圍住啊?」

馬達說:「會場那邊我問過了,沒什麼問題,一大早就設置了警戒線!」

直到這時,田封義仍不想過去收拾局面。今天這個局面既不是他造成的,也不該由他負責,該負責任的是劉壯夫。可劉壯夫已經倒下了,趙安邦和於華北有什麼好說的?!還丟臉?該丟的臉就丟吧,反正文山沒搞好,他馬上要到省作家協會當黨組書記去了!於是,揮揮手,對馬達道:「好吧,馬市長,情況我都知道了!咱們分分工吧,我一邊打吊針,一邊看護壯夫書記,你們趕快回去,接待好領導!」

馬達不幹,「田市長,壯夫書記有辦公廳的同志守著,你還是一起過去吧!」

田封義心想,他過去幹什麼?看趙安邦、於華北的白眼嗎?嘴上卻道:「馬市長,你看看,你看看,我這個樣子,能去見省委領導嗎?你就不怕我也倒下嗎?」

馬達真做得出來,大大咧咧地抓起吊瓶看了看,「嘿,田市長,你這掛的不都是些營養葯嗎?你真不過去,那我可如實向省委領導彙報了?!」

田封義突然來了火,「馬副市長,你威脅我是不是?要彙報就去彙報吧!不錯,我就是在掛營養葯,就是沒病裝病,鬧情緒,看省委能把我怎麼了?!省委不是已經把我安排到省作家協會去做黨組書記了嗎?還能再把我往哪裡貶啊?」

馬達心裡也有數,「田市長,你有情緒可以理解,可現在是什麼情況啊?就算鬧情緒也得有節制嘛!壯夫書記如果今天不倒下,有他頂在第一線,你在這裡吊吊水倒也罷了,現在壯夫書記在搶救,你這個市長兼市委副書記不出面行嗎?咱不說黨性原則了,就是做人也不能這麼做吧?省委認真追究下來,你當真就一點不怕嗎?」

田封義想想也是,不敢再堅持了,苦著臉道:「好,好,那走,那就走!」

向門外走時仍吊著水,水瓶在秘書手上舉著,只不過瓶上的用藥單撕去了。

馬達看著不順眼,直截了當道:「田市長,這種時候,你能不能把針拔了?」

田封義恨得直咬牙:馬達算他媽什麼東西?竟敢用這種口氣和他說話!臉上卻沒表現出來,意味深長地說了句:「馬市長,你要覺得心理不平衡也掛瓶水嘛!」

馬達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麼,後來見到趙安邦、於華北,也沒當面揭穿。

省委車隊是從後門進的市委大院,劉壯夫裝潢門面的所有努力全落了空。趙安邦、於華北和石亞南、錢惠人這幫新班子成員從各自的車上走下來時,個個吊著臉,連和他們原班子成員握手都冷冰冰的。尤其是趙安邦,明明看到秘書站在身後舉著吊瓶,仍沒說句安慰的話,反譏諷道:「我看你們一個個病得都不輕啊!」

田封義扮著笑臉,壯著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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