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節

省委常委會預定當晚九點舉行,六點多鐘,三巨頭在機關食堂聚齊了。

於華北和趙安邦差不多是前後腳走進門的,進來之前,裴一弘已先到了,正沉著臉和省委鄭秘書長交代什麼。見他們到了,裴一弘臉上才浮出些許笑意,打招呼說,「安邦,老於,我正和老鄭說呢,讓文山做個準備,明天過來彙報!」

趙安邦自嘲說:「還彙報啥,已經是這麼個情況了,我們誰心裡沒數呢!」

於華北也道:「就是,老裴,現在不是要聽石亞南、方正剛怎麼說,得聽上面怎麼說!中央和國務院領導有指示,我們還有啥好說的,只能貫徹執行!」

裴一弘說:「貫徹執行得落實到文山嘛,石亞南和方正剛的彙報,我們有必要聽一下!」又對鄭秘書長說,「你馬上通知吧,讓文山連夜準備彙報材料!」

鄭秘書長應道:「好,趙省長,於書記,你們和裴書記談吧,我先走了!」

趙安邦卻把鄭秘書長叫住了,「老鄭,也通知一下省發改委和國土資源廳等部門做彙報準備,文山這六大項目怎麼搞到這麼大規模,請他們給我說明白!省發改委別找別人,就找石亞南的老公,那個常務副主任古根生,他應該清楚!」

鄭秘書長連連點頭,「好,好,趙省長,我馬上通知!」說罷,出門走了。

這時,趙安邦的態度挺好的,沒有任何跡象證明他會和裴一弘發生爭執。

於華北當時的感覺是,趙安邦似乎比裴一弘還認真,不但默認了裴一弘對文山經濟工作的直接干預,還把省發改委和國土資源廳主動拋出來了。倒是裴一弘的做法有些反常,要文山同志過來彙報,竟沒徵求一下趙安邦的意見,就直接下了命令。由此可以得出三點結論,其一,在裴一弘眼裡,文山這堆鋼鐵已不是單純的經濟問題了,而是政治問題;其二,事關對中央宏觀調控的態度和他自身的前程,裴一弘不準備對任何人做妥協;其三,作為漢江省的一把手,裴一弘這回是真急了眼,已顧不得班子里哪個同志是否高興了,哪怕這同志是一省之長。

趙安邦不糊塗,他看出的問題,只怕也看出來了,在餐桌前一坐下,就話裡有話對裴一弘說:「老裴,你這頓飯,我估計不太好吃啊,有點像鴻門宴嘛!」

裴一弘故作輕鬆地道:「怎麼是鴻門宴呢?就是會前通通氣嘛,我們邊吃邊談吧!」說著,自己先吃了起來,「安邦,老於,不瞞你們說,被國務院領導這麼一批評,我連中飯都沒心思吃了,就在飛機上吃了幾片麵包,還真有點餓了!」

趙安邦看來對事情的嚴重性估計不足,「這麼嚴重啊?領導都批了些啥?」

裴一弘苦笑道:「批了些啥我也別具體說了,你們想去吧!可自省一下,我們也活該挨批,頭腦缺少宏觀調控這根弦,撞到槍口上了嘛,都正確對待吧!」

趙安邦卻說:「其實,缺少這根弦的也不光我們省啊,不少經濟發達省都有類似的問題!老裴,我記得這事我們議論過嘛,這次宏觀調控和以前那兩輪宏觀調控不盡相同,從一開始就有分歧。不少省區認為,我國經濟正處在上升期,鋼鐵等行業的快速增長有市場需求支撐,而且市場也會不斷進行自動調整。目前的市場比較成熟了,自動調整的功能已經大大加強,和過去不可同日而語了……」

裴一弘打斷了趙安邦的話頭,「打住,打住,安邦,這話別說了!你說的那些省區只怕近期都會向中央表態的。我就代表漢江表態了,令行禁止,按中央的精神辦!」又把中央聯合調查組緊急查處長三角地區某省八百四十萬噸違規鋼鐵的事說了說,「安邦,老於,你們注意一下新聞好了,國家有關部委的同志和我說了,中央有明確指示,對該省的這一違規事件要堅決查處,並且公開曝光!」

於華北嚇了一跳,「老裴,中央該不會也向我們漢江省派聯合調查組吧?」

裴一弘道:「這誰敢說啊?如果我們不接受教訓,不立即採取果斷措施,中央完全有可能直接查處!」又對趙安邦說了起來,「安邦,中央現在不調控也真不行了,投資膨脹帶來的副作用已經比較嚴重了!國務院領導和有關部委掌握的數據證明,全國經濟運行中的矛盾很突出,我們兩大電廠連電煤都供不上了嘛!」

趙安邦口氣變了,「老裴,我不是說不該調控,是回憶一下當時的背景!」

於華北覺得,現在回憶一下問題發生的背景還是很有必要的,在這種前提下談文山鋼鐵,漢江就比較主動,就是認識問題了,於是便說:「安邦回憶的這個背景很重要,就是認識上的誤差嘛,不能說我們以前就拒不執行中央政策!」

裴一弘道:「是啊,是啊,我們可以這樣解釋,事實上我也這麼解釋了。可另一個問題也不能視而不見,就是地方經濟利益和中央政策的博弈。這一點國務院領導同志向我指出來了,我敢不承認啊?就敢說沒這種博弈?多少總有一些吧?現在的問題就出在地方。去年中央企業固定資產投資增長了百分之十幾,地方上增長多少?百分之六十多。春節期間安邦就對文山的鋼鐵規模擔心了,我也有些擔心,我和安邦說,過去的經驗證明啊,這種博弈的輸家很可能是地方!」

於華北心想,這種說法不是自找麻煩嗎?又接了上來,「老裴,咱也別說得這麼嚇人!啥博弈啊?還和中央政策博弈!我堅持一個觀點:就是認識問題!」

趙安邦卻說:「老於,這是認識問題,不過,博弈心態也不能說就沒有,如果沒有這種心態,一切按規定來,也不會出現今天這種被動局面了,教訓啊!」

於華北承認道:「是個教訓,我當時也不清醒,還為他們加油鼓勁呢!」話頭一轉,「但他們是不是違了規,我可不知道,方正剛、石亞南從沒和我說過!」

裴一弘說:「他們怎麼會和你說這種事呢?安邦下去檢查也被蒙了嘛,還在報上大肆宣傳哩!文山,包括銀山,都有自己的小算盤,也在和省里博弈。現在利益主體多元化了,又有個政績問題,各地市都把看得很重,投資衝動就無法遏止,千方百計逃避各級監管,形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潛規則。所以,這次我們要徹底調查,嚴肅處理,否則就會造成進一步被動,也沒法向中央交代!」

趙安邦嘴裡咬著饅頭,點頭道:「對,老裴這個意見我贊成,該查的一定要查,該處理的要嚴肅處理,對銀山金川區的書記、區長就可以先處理了再說!」

於華北心裡有數:銀山的攤子還沒鋪開,僅僅是動用了那六百畝地,再怎麼嚴肅處理也不會造成多大的損失。比較麻煩的是文山,文山鋼鐵新區的七百萬噸鋼已上得熱火朝天了,不是說聲停就停得下來的,硬停下來,損失就太大了。

這時,裴一弘也說到了文山,「銀山倒還不是重點,目前的重點是文山!」

趙安邦想了想,憂慮地說:「對文山,我們恐怕還要多少慎重一些啊!」

裴一弘看了趙安邦一眼,「安邦,你啥意思啊?想咋慎重?攤開來說!」

趙安邦不吃了,放下手上的筷子,「老裴,那你先說,想怎麼查文山?」

裴一弘坦率地道:「按中央的要求,立即組織調查組,重點查,公開查!」

趙安邦一怔,看了看於華北,「哎,老於,你的意見呢?能公開查嗎?」

於華北略一思索,「我不管經濟,沒啥好說的,尊重你和老裴的意見吧!」

趙安邦盯了上來,「老於,你別滑頭,你可一直是文山鋼鐵的啦啦隊啊!你老兄就不想想,真的公開查了,會造成什麼局面呢?銀行追貸,債主討債,文山新區的六大項目就要出大問題!不是因為這個,我節前下去時就採取措施了!」

於華北這才說了心裡話:「這倒也是,七百多萬噸鋼,一百六十多億啊!」

趙安邦把臉孔轉向了裴一弘,「老裴,怎麼查處文山,我的想法和你有些不同。要堅決查,把一切查清楚,但不宜公開。這一百六十多個億畢竟扔下去了!」

裴一弘話裡有話,「是啊,孩子生下來了嘛!有些同志總想,孩子既然生下來了,就不能掐死,膽子就大了,沒計畫的孩子越生越多。正因為如此,中央這次才抓了兄弟省八百四十萬噸鋼的典型。我們不公開認真地查處,並把查處情況及時上報,中央也許會過來替我們查的!安邦,你覺得有必要再驚動中央嗎?」

趙安邦怔了一下,無言以對了,無奈地嘆氣說:「誰想再驚動中央啊!」

裴一弘又吃了起來,「我也不是說要掐死生下的孩子,只是查一下出生證!」

趙安邦憂鬱地看著裴一弘,「你話說得再婉轉還是那麼回事!我們大張旗鼓去查出生證,也就等於公開宣布文山這七百萬噸鋼鐵沒出生證嘛!起碼出生證上有問題!估計就沒人敢繼續給孩子餵奶了,最終的結果也許是把孩子餓死啊!」

裴一弘說:「餓死孩子找他媽,他們敢生這個孩子,就得對孩子負責!」

趙安邦苦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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