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九章

提心弔膽的逃亡已進行到第七天了。前五天,王潔月一直躲在馬群山老家一個中學同學家,自己家根本不敢回。後來想想,還是覺得不安全,才又下決心從省城機場飛廣州。

現在,飛往廣州的1556航班馬上就要起飛了,廣播聲已響了起來,要旅客們攜帶好行李物品,通過4號門登機。王潔月遲遲疑疑地在通往4號門的人群中走著,走到距4號門只有幾步了,突然又迴轉身走出了旅客隊伍。

她不能就這樣走,不能。江海峰又進去了,這回肯定凶多吉少。她這麼走了,就把江海峰坑了。江海峰是為她走到這一步的,出事前的最後一分鐘,這個有情有義的男人還冒險向她報警,讓她遠走高飛。她真能飛么?真忍心飛么?如果江海峰真被判了死刑,她就算從香港銀行取出幾百萬活下去,又有什麼意義呢?

王潔月衝到一個電話間打電話,找小姨成阿芬,開口就問:「小姨,你願意和江海峰離婚么?」

成阿芬的聲音冷若冰霜:「小月,你到底想幹什麼?」

王潔月坦率地說:「就想告訴你,我愛江海峰。只要你和他離婚,我就到平海投案自首,把所有的責任都擔起來……」

成阿芬問:「如果我不離婚呢?」

王潔月說:「江海峰可能被判死刑。」

成阿芬平靜地說:「那我等著給他收屍吧。」

王潔月說:「小姨,你真冷酷。」

成阿芬說:「王潔月,從此以後,你不要再喊我小姨,我嫌噁心!——你真不要臉,是不是你的,你都去搶!」

王潔月說:「這不叫搶,叫競爭!你說說看,我們哪個人來到這世上不想爭得自己的那份財富和愛情?!你爭不到只能說明你無能。」

成阿芬說:「你就爭到了?你就成功了?你不是不清楚,等待你和江海峰的不是婚禮,而是刑場和監獄!你縱有幾千萬財富也享受不上了!你就是和江海峰愛得你死我活,也成不了夫妻!」

王潔月還想再說什麼時,對方已掛上了電話。

獃獃地握著話筒站了好長時間,王潔月還是決定回平海。

小姨成阿芬的態度說明,她和江海峰的愛情已經完結了,就算保持著婚姻的形式,也不再有任何實質意義,而這時候,——在江海峰最困難最孤獨的時候,她王潔月應該和他在一起,哪怕在一起坐牢,在一起挨槍斃……

昏昏沉沉地坐了三小時的車,趕到平海已是十點多鐘了,王潔月在中山路上叫了輛計程車,本擬去檢察院投案,可車過誠信證券公司門前時,又改了主意,想最後看一看股市,遂付錢下了車。

門前那些幾乎擺到馬路當中的自行車顯示了股市行情的再度火爆。

王潔月通過大廳,上了電梯。

真是太巧了,走進電梯時發現,消失了三年多的江海生竟也在電梯里。

王潔月愣住了,江海生也愣住了。

江海生問:「小月?!你……你咋還在平海?」

王潔月覺得這問題問得好笑,便很不友好地道:「怎麼?江海生,你驚奇什麼?我為什麼就不能在平海?!平海是你們平海人壟斷的嗎?!」

江海生笑了:「嘿,王總義正詞嚴嘛!」

王潔月似乎也覺得有些過分,便也笑了笑,問:「哎,江總,你們咋又回平海了?是不是開始經濟北伐了?」

江海生怔了一下:「經濟北伐?」苦苦一笑,「哦,醞釀,醞釀而已。」

王潔月一聽就明白了,這野心勃勃的傢伙肯定又敗了,便不管不顧地格格大笑起來,笑出了眼淚:「醞釀?江總啊,到今天你們還在醞釀呀?你四處看看,如今這世上想發財的人還有幾個沒發到!」

這時,八樓到了,二人一前一後走出電梯,進了交易大廳。

大廳里人頭涌動,大型電子屏幕上的即時行情跳動著。

王潔月出神地看著屏幕,對江海生感嘆說:「股市真是個好地方啊,讓人想想就心熱。我覺得可能正是因為有了股市,這世界才變得充滿活力。你說是不是?」

江海生點點頭說:「是呀,這裡簡直可以說聚集了天下財富。你看看,從天上飛的,到地上跑的;從吃的穿的,到喝的用的;從生產資料到日常消費品;這裡啥沒有?財富在這裡變成了一種叫做股票的東西,大家買賣著股票,實際上就是買賣著世上的財富。」

王潔月神往地說:「我在這裡賺過不少錢,你可是在這裡吃過大虧呀!」

江海生笑笑說:「是呀,畢生難忘。所以,從崗田回來第一天,我就到股市來報到了,——儘管我沒錢做股票,可我還是來了。自己在紙上做,假設著買進賣出。瞧,我昨天在紙上買進的南方機器又漲了7%……」

王潔月問:「這有什麼意義?」

江海生認真地說:「很有意義呀,王總!其一,日後我一定要戰勝它;其二,我熱愛這匯聚著天下財富的地方,這裡的氣氛刺激我去奮鬥,去創造。世上的財富正是在我們這些芸芸眾生的奮鬥、創造中日益豐富起來的。你說是不是?」停了一下,又說,「小月,你是知道我的,我這人不高尚,也從來不假裝高尚。就算在上帝面前,我都不迴避自己對財富的熱愛,甚至是敬愛,——一個人想獲得財富並沒有錯,問題是你以什麼辦法去獲得它?君子愛財,要取之有道嘛!」

王潔月帶著深情的回憶說:「九年前你二哥江海峰也說過這樣的話。」

江海生這才問:「小月,你下一步怎麼辦?繼續你的逃亡嗎?」

王潔月笑笑:「你都知道了?」

江海生心情沉重地點點頭。

王潔月凄然一笑:「這是最後的告別儀式,算是向財富告別吧!離開這裡,我就去檢察院投案自首了……」

江海生問:「要不要我陪你去?」

王潔月說:「不必了。」想了想,「如果你還願意陪我吃頓飯的話……」

江海生說:「好,上次你給我接風,這次我請你,也算給你……」覺得這話說得不對,當即住了口。

王潔月卻毫不忌諱地接道:「——給我送行。」

到了當年做股票時去過許多次的那個熟悉的小酒店,江海生要了幾個菜,還要了瓶酒,和王潔月一起吃起了飯。

王潔月的心思根本不在吃飯上,幾個菜動都沒動,只顧著說話,說話時,時而喝口酒:「……海生,說真的,我現在真懷念九年前那些日子,真想再跟你們一起喝粥。你說那時候多好玩,你們在公共廁所旁給我租了間破辦公室……」

江海生嘆著氣說:「如果當初你也跟我們到了特區,也許會走另一條路。」

王潔月搖搖頭:「我不會跟你們走,因為你二哥江海峰在平海。」

江海生很驚訝:「那時你就……」

王潔月點點頭:「那時我就想征服他了,——你們男人要征服世界,我們女人只要征服一個強有力的男人,對女人來說,一個強有力的男人就是一個世界。」

江海生說:「在這一點上,你是成功了……」

王潔月搖搖頭:「不,我失敗了。」

江海生不解:「哦?失敗?」

王潔月眼裡流出了大滴大滴的淚珠:「我愛上了他。真的。不是為了他,不是為了你二哥,我完全可以出境過另一種生活,護照我們早就買好了。錢也早就存到香港銀行里去了,光港幣就是300多萬。」說到這裡,噙著滿眼眶的淚笑了,「海生,你得喊我嫂子。——喊一聲吧,就一聲,輕輕地喊……」

江海生拒絕了,搖搖頭道:「不,小月,我嫂子是成阿芬。」

王潔月當即翻了臉,酒杯一摔,罵道:「你混蛋!」

江海生默默地看著王潔月,一言不發。

王潔月「哇」的一聲,捂著臉哭了起來……

吃過飯後,江海生一直陪著王潔月走到檢察院門口。

在檢察院門口,王潔月最後向江海生揮了揮手,義無反顧地進去了。

接待王潔月的檢察官很和氣,對王潔月說:「王潔月,你能來自首,這很好,說明你對自己以及江海峰的問題還是有一定認識的。」

王潔月正色說:「我的問題就是我的問題,與江海峰無關。」

檢察官說:「不對吧?如果沒有江海峰,如果江海峰不做主管信貸的工商銀行副行長,誰認識你王潔月?誰會幾十萬、幾十萬的給你送錢?事實很清楚,江海峰在後面牽線,你在前台演戲,你只是江海峰手裡收錢的機器,你被江海峰利用了。」

王潔月說:「不是這麼回事,你們弄錯了,是我利用了江海峰。」

檢察官問:「你怎麼利用了江海峰?」

王潔月說:「我打著江海峰的旗號收錢,江海峰根本不知道。」

檢察官想了想,笑道:「好吧,我們就假設江海峰不知道。那麼,你就把這幾年收了哪些人的錢,以什麼借口收的,一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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