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章

就在這天夜晚,南方機器收購與反收購的大戰塵埃落定。遠東國際以擁有南方機器股份有限公司總股本28.79%的優勢,一躍成為第一大股東,實現了對南方機器公司的相對控股;南方機器廠和平海相關法人單位只擁有總股本的22.67%,降格為第二大股東,失去了對南方機器公司的相對控股權。這是江海洋在開戰之前再也沒有想到的。

江海洋沒有想到的問題實在太多了。首先沒有想到,市長王晉源會在關鍵時刻撒手不管,甚至在他彙報了情況之後,仍不阻止李響賣出南方機器;第二沒有想到,安子良的膽子會那麼大,把南方機器炒到27元了,還敢鋌而走險一路吃進,而且還依約付清了城市信用社劉主任的400萬法人股轉讓款;第三沒有想到的是,白志飛在自己背後又捅了一刀,——這個無賴酒徒竟以趕他下台為前提,同意緩收450萬法人股的全部轉讓款,讓安子良一下子多出了1350萬收購資金;更讓江海洋驚訝的是,自己親弟弟江海峰竟也通過手下的投資公司融資1000萬給了安子良,最終把他打得個落花流水,造成了他和南方機器廠的全面失敗。

面對這個結局,江海洋痛苦地對李響哀嘆:「響響,你說這叫啥?這是不是叫牆倒眾人推?你們證券公司為了資金的安全,打不下去了撤下來,我能理解;白志飛捅我一刀,我也能理解,可我弟弟的工商銀行會在這種時候送1000萬支票給安子良的遠東國際,我再也理解不了!親兄弟呀,相煎何急!」

李響問:「這裡面會不會有什麼名堂?」

江海洋搖搖頭:「我不知道。他江海峰總不至於是又一個白志飛吧?!」

李響試探著問:「也許是巧合?」

江海洋嘆道:「但願是巧合。說真的,再這麼下去,我可能真要被打垮了。」

李響怔了一下,說:「江海洋,別忘了,在我眼裡,你一直是男子漢!」

江海洋哀哀地看著李響:「可我現在發現,整個世界都背叛了我。」

李響說:「關鍵是,你自己不要背叛自己!」

江海洋點點頭,近乎莊嚴地說:「這話說得對,我永遠也不能背叛自己!」

必須面對現實,考慮下一步的應變措施。

連晚飯都沒顧上吃,江海洋便到南方機器公司找到了在家值班的副總經理伍桂林,疲倦不堪地對伍桂林說:「馬上通知董事會和分廠車間主任以上幹部連夜開個緊急會議,通報一下反收購的情況,我也有些話要說。」

伍桂林見江海洋兩眼紅腫,睡眠嚴重不足,便說:「江總,反正大局已定,就不要再搞得這麼緊張了吧?你可是三天三夜沒睡覺了,是鐵人也吃不消呀。」

江海洋苦笑著說:「我的時間也許不多了,安子良一來,董事會要改組,管理層要調整,我可能就要離開南方機器了。該說的話,我得早點和同志們說說。」

伍桂林道:「安子良不是說過如果他控股,照樣請你當總經理?」

江海洋嘆了口氣:「這條鯊魚的話也能信?!」想了想,又說,「他可能留下你和其他同志,不會留下我。」

伍桂林一驚,馬上說:「要不,我也離開南方公司。」

江海洋說:「不要意氣用事!你不要走,一定不要走!南方機器是咱五年奮鬥的心血啊,能堅持到什麼地步,就堅持到什麼地步。這不是哪個人的事業,這是國家和人民的事業,是包括我們廠幹部職工在內的全部股東的事業!不論碰到什麼困難,我們都要對買我們南方機器股票的投資者負責!」停了一下,又很認真地說,「如果安子良控制的董事會繼續聘我,我也會留下來。」

伍桂林問:「你受得了這種屈辱?」

江海洋說:「什麼屈辱?只要南方機器能搞上去,誰做董事長我都支持。」

伍桂林點點頭:「那好,我讓古小蓓通知大家來開會。」

這時,王晉源來了電話。

王晉源在電話里說:「海洋嗎?我是王晉源呀。情況我都知道了。我想了一下,你是不是離開南方公司呢?你是市管幹部,我可以建議市委派你到電子工業局當副局長,主管電子行業的改制。現在電子行業的情況你也知道,無線電元件一廠、二廠一直到五廠個個虧損。元件四廠半年沒發工資了。你想想,是不是能用南方機器的模式搞上去?你還有沒有從頭干起、再創一番大業的雄心壯志?」

江海洋想了好半天才說:「王市長,謝謝您和市委、市政府的關心。從頭干起我不怕,我年富力強,正是幹事的時候。可這場收購風波給了我一個很大的啟發:作為一個上市公司,南方機器有著資產重組和自行籌資的很大優勢,我們南方公司早就應該利用這種優勢去兼并收購其它企業,而不是被人家收購。所以我想,如果我能留在南方機器公司最好。等南方機器緩口氣,由南方機器來逐一兼并我市電子行業的這些虧損企業倒是條路子。」

王晉源高興了:「好,海洋同志,你這個想法很好!我本來還想勸勸你,現在看來,我不必再多說什麼了。我尊重你的意見,能留在南方公司,則留在南方公司,這也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不過,話說清楚:真不能留下來,決不要勉強,電子工業局給你留著舞台嘛!我王晉源可知道把好鋼用到刀刃上……」

江海洋剛放下電話,李響進來了。

江海洋有些意外:「響響,你咋這時候來了?」

李響說:「怕你自殺嘛。」

江海洋說:「我還沒脆弱到那個程度。」

李響在沙發上坐下來:「開玩笑。我想給你再出點主意。」

江海洋也坐下了:「是不是感到內心有愧,想將功贖罪?好,你說吧。」

李響不開玩笑了,很認真地說:「海洋,準備暫時埋葬南方機器吧!——不管你感情上如何捨不得,也得先埋葬它!利用交接前的短暫空隙,把界限不明晰的優良資產合法轉移出去,把負債額儘可能加大。炸掉的南方大廈基礎,先放棄索賠,把全國的銷售網破壞掉,大屏幕生產線設法讓它停下來……」

江海洋愣住了:「等等,等等,響響,你是不是瘋了?」

李響平靜地說:「我沒瘋。這是國際上通行的反收購戰略之一。當收購者面對著一堆無法贏利的破爛時,他唯一的選擇只能是放棄股權,以求減少損失。」

江海洋搖搖頭,在辦公室里踱起了步:「我怎麼能這樣做?!怎麼能?!響響,你不是不知道,南方機器有今天,多少人付出了血汗和勞動!我們的秦總就是倒在生產線上的!秦總若是知道南方機器這麼毀了,在九泉之下也要指責我的!」

李響不為所動,堅持自己的觀點:「沒有毀滅,就沒有新生。與其南方機器將來毀在安子良手裡,不如主動毀在你江海洋手裡。」

江海洋叫了起來:「南方機器不能毀在任何人手裡。我們的職責是創造,是勞動,而決不是毀滅!如果有一天安子良要搞垮南方機器,我會帶領南方機器的幹部職工和他拚命的!我敗得這麼慘,還不願離開南方機器,就是怕南方機器毀在安子良手裡!」

李響搖搖頭:「心腸太軟的人是做不了將軍的,而今日的商戰,卻又少不了指揮大規模資本去作戰的將軍。江海洋,你別忘了,當年,拿破崙兵臨莫斯科城下時,正因為俄國人自我毀滅了莫斯科,才有了偉大的滑鐵盧大捷!」

江海洋說:「這是兩回事。」

李響嘆道:「你真固執!」

江海洋擺擺手:「響響,你別說了,我信仰勞動和創造,這個話題我還要在會上談。如果你願意進一步了解我的想法,可以旁聽一下我們的會議。」

李響遲疑了半天,還是留下來旁聽了會議。

在這黯淡的近乎葬禮的會議上,江海洋一次又一次地要求自己振作起來。

面對坐滿會議室的與會者,江海洋不卑不亢地說:「……同志們,必須承認,我們對遠東國際的反收購失敗了,這是事實,不承認是不行的。這個事實意味著遠東國際實業公司將行使南方機器公司的控股權。董事會的構成可能要有很大的變化,有些同志的工作可能要調整,公司的一些決策可能要改變,這都很正常,大家在思想上要有充分的準備。」

會場靜悄悄的,李響和眾人的目光都看著江海洋。

江海洋聲音很大:「這樣一來,是不是說我們南方機器公司就完了?有些同志是不是希望它就此完蛋?坦率地說,有這種想法的同志不在少數,希望它完蛋的同志也有。就在半小時以前,我一個很要好也很有見識的朋友就專程跑來告訴我,應該先為南方機器準備葬禮。還有的同志在公司里公開說,日本鬼子來了。同志們,這都是錯誤的!十分錯誤的!」

李響看著江海洋,笑著搖搖頭。

江海洋看見了,卻沒做任何反應,伸出自己滿是老繭的雙手,懇切地說:「同志們,瞧瞧我這雙手,瞧瞧你們自己那雙手,你們應該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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