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到了崗田給尼克松打零工,情況並沒有好轉,反而更困難了。尼克松是個地地道道的奸商,開始時和江海生、趙小龍說定十天結一次賬,可經常二十多天也不結一次賬,三個月下來,積欠了車隊兩萬多塊錢。尼克松一欠賬,江海生和趙小龍也只好拖欠司機們的工資,每天只管飯,不給錢。這一來,隊伍更難帶了,反叛情緒像瘟疫一樣蔓延,司機們連宰江海生和趙小龍的心都有。

江海生和趙小龍日夜看著司機們仇恨的目光,害怕了,知道屁股下坐著一座活火山,這才拼著和尼克松撕破臉皮,一人開了台車,把尼克松一個大廈的建築工地堵死了,以武力手段逼著尼克松還賬。尼克松先還發橫,搞了幾個爛崽在江海生和趙小龍面前玩跳刀。江海生和趙小龍血紅著眼,一人從背後抽出一把切菜刀,這才把尼克松鎮住了……

兩萬多塊要回來,發了拖欠司機的工資,固定的工地卻從此丟失了,在後來那些倒霉的日子裡,這支機械化部隊只能自己四處找活幹了。

活真難找。在1988年的崗田市,除了遙遠的西藏,全國各省市自治區的車都能見到,那些灰濛濛的卡車像成群的瘋狗一樣,在這座熱點城市的各個大小建築工地上轉悠著,尋找著一切可能的工作機會。

運費、工價低到了極點,據司機們說,比平海都低,這種價在平海連個體戶都不會幹。當地交警也壞,專門欺負外地人,找著碴扣司機們的駕照。幾乎沒有哪一天讓人安生過。最多的一次,八台車出去,六台車被扣了照。趙小龍手上有記錄,交通規則上所有的違章項目,司機們全「違反」了三四遍,而且周而復始,沒有窮盡。每月光上交給交警隊的罰款就高達2000多元。

情況這麼糟糕,小爹們還不自覺,沒活干睡大覺,打牌;好不容易有活了,竟還是睡大覺,打牌;根本不管自己兩位倒霉老總的死活。

這天夜裡,香港花園工地上要五台車拉沙子,趙小龍動員了半天,沒一個人願出車。江海生從交警隊交罰款回來,聽趙小龍一說就火了,說:「開會,開會!」

喊了半天開會,一屋子人誰也不理。

車隊田隊長躺在床上說:「開什麼會?你們有什麼好說的?八小時工作制是國家規定的,是法律!大家不願加班是有道理的!」

司機大張也跟著吵:「你們兩個個體戶就會騙人!說是到特區修高速公路,結果,卻把我們拉到崗田干零活,還經常拖欠工資!你們已經嚴重違反了合同!」

田隊長說:「別理他們,睡覺,睡覺,大家都睡覺!這兩個個體戶有本事,就讓他們自己去開車……」

江海生很想發火,卻不敢發火,只得憋著一肚子氣,好言好語地勸:「大家靜一靜好不好?情況你們也知道,不是我們騙了大家,是總公司安排不妥當。我和趙總也是受害者嘛!你們不管怎麼說,還都有保底工資,我和趙總一分錢的底也沒人保,還得不斷的墊支,是不是?」

田隊長手一揮:「這話你別和我們說,你們是自找的!你們想發大財嘛!我們是全民所有制的工人,就知道執行全民所有制的規定,八小時就是八小時……」

江海生說:「多干你們總是多拿錢嘛。」

田隊長從床上跳了起來:「多拿什麼錢?三天兩頭沒活干,我們就指著這500塊保底工資了……」

趙小龍說:「沒活干不怪你們,我們認倒霉,可今天夜裡是有活要干呀,大家動一動行不?給人家香港花園出五台車,真不願動,我只好請你們回平海了。」

大張高興了,馬上說:「這太好了,我早就想我老婆了!哎,趙總,我明天就走行不行?連這月的工資都不要了!」

趙小龍看看江海生,再也不敢答腔了。

江海生無可奈何,四處向司機們作揖:「各位爺,就算我求你們了,行不行?這次人家要車咱不去,下次人家有活也不會讓咱去了。我今夜和你們一起干,也開一台車,你們再出四個同志好不好?」停了一下,又說,「今天咱當場點票子!」

大張和另三個司機這才來了點興趣,一個個站了出來……

這夜,江海生真就開了台大「東風」,和四個司機一起去了沙場。趙小龍挺夠意思的,不忍看著江海生一個人拼,便也放棄休息,上了江海生的車,陪江海生一起熬夜。來回拉著沙子,兩人的心裡都挺凄涼的。

破車第三次停在沙場上裝沙子時,趙小龍才嘆著氣說:「海生,看來咱這盤買賣是真砸了!我幾乎看不到什麼希望了……」

江海生沮喪地點點頭,承認了自己的失算:「小龍,怪我。我有三個沒想到:一沒想到丁總會這麼不負責任;二沒想到崗田的活這麼難干;三沒想到咱平海司機的素質這麼差……」

車窗外,星光閃爍,像點點滴滴傷心的淚。

趙小龍說:「你老兄不是圖便宜嗎?說這車差不多等於給咱白用。你也不想想,在平海這些車不也是給他們這幫小爹白用嗎?他們咋掙不出自己的工資?」

江海生苦苦一笑:「你當時也沒提醒我……」

趙小龍這才說:「海生啊,我看,咱還是別再硬撐了,實在不行,就讓他們回平海吧!這幾天我算了一下賬,照這樣下去,我們的窟窿會越來越大。」

江海生嘆著氣說:「那也得掙夠他們回去的過路費啥的呀?!你管賬,你知道的,咱的五萬股本錢可是一分不剩了!」

趙小龍說:「好在挖掘機還掙點錢,兩下扯扯,返程費還有希望掙回來。」

江海生有了點高興,馬上說:「那好,只要能把返程費掙夠,咱就叫這幫小爹全滾回社會主義的大鐵鍋里去喝湯!」

趙小龍笑問:「不打撈人家了?」

江海生苦澀地說:「現在,我們要自己打撈自己呀!——小龍,你看看,這老闆並不好當吧?」

趙小龍說:「咱還好意思說自己是老闆?咱都不如那幫爹!」

江海生一聲長嘆:「誰叫咱想當家做主的呢?!」

…………

也就在這夜出了事。

天快亮了,江海生惦記著司機們又一天的生活,讓趙小龍再到別的工地給車隊找活,自己獨自一人開起了車。實在是太累太困了,眼前一片模糊,晨曦中的道路一次次豎了起來。後來,一輛車迎面駛過,和江海生的車撞上了。

江海生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崗田市第二人民醫院的病床上,頭沉沉的,整個身子像似散了架……

趙小龍守在床頭說:「……海生,你可嚇死我了!你真把這條命丟在崗田,咱可就算敗徹底了,真正算是血本無歸了……」

江海生馬上又想起了工作,有氣無力地道:「先別說這些了,你快回車隊吧,別讓我這事弄散了人心,咱現在是船破又遇頂頭風,得咬緊牙關挺住……」

趙小龍安慰說:「海生,你放心,千萬放心,我一定日夜跟車盯崗,咋著也得把你的醫藥費和返程費掙回來!」停了片刻,摘下眼鏡擦拭著,又很深刻地說,「江總,咱這友誼真可以說是鮮血凝成的啊!」

江海生笑了:「趙總,這可是我的血,不是你的血……」

趙小龍胸脯一拍:「該我流血的時候,我也會去流!司令倒下了,還有政委!」

江海生眨眨眼說:「我咋覺得咱倆都像寧死不屈的共產黨人似的?」

趙小龍點點頭:「我想想也像。」

江海生竟又有了開玩笑的心思,說:「趙總啊,你記住,將來我們有了真正的公司,第一件事就是要建立黨委,黨委建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發展我們自己入黨,——像我們這樣優秀的同志不應該長期留在黨的大門外面啊……」

二人都沒想到,這時,以田隊長為首的一幫司機帶著水果走進了病房。

江海生不開玩笑了,怔怔地看著司機們,眼中的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

十天以後,江海生傷口沒痊癒,就急急忙忙出了院,——住院費太貴,一天上百塊,江海生可住不起,只能回自己的「狗窩」慢慢養傷。在破工棚里又養了半個多月,傷算是好利索了,脖子上的一塊疤痕也永遠留下來了。

於是,又和趙小龍研究工作。

趙小龍說:「……其實,我們已經沒有什麼可研究的了,事實證明,我們這次經濟南下的偉大計畫完全失敗了。昨天對賬的結果表明,交了你的3640元醫藥費,再發掉小爹們這個月的保底工資,我們兩位老闆所余全部資產僅為453元4角8分,接近於一無所有……」

江海生悶頭抽煙,不做聲。

趙小龍又開玩笑說:「事實也證明,我這次跟錯了人,走錯了路,——你江總這輪太陽並不溫暖啊!」

江海生訥訥著:「小龍,我真不是故意騙你,這結果我做夢也想不到!」

趙小龍忙說:「海生,你別誤會,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你也夠慘的了。」

江海生又不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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