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阮大成卻不知曉齊老爺的良苦用心,他執意要把高老三除掉,把高老三的勢力一舉收服——阮大成認為,他這樣做決不是為了什麼個人讎隙,而是為了清浦洪門的大業!離開齊府的第二日,阮大成便將發動攻勢的意圖、步驟向陸牛皮、楊老四、林三狗子等一幫弟兄作了交待,約定當夜動手。

不料,一切準備就緒,只待發動攻擊的時候,又一樁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三個清浦地面上的縣學生員在龍威鏢局朱仁甫朱大爺的帶領下,找到了阮大成門上,要阮大成為其主持公道。

這三個縣學生員中,有一個高高瘦瘦的,喚做賀元聚,是北大街開布店的賀老爹的二兒子,阮大成和他是照過面的。另兩個阮大成卻不認識,聽那賀元聚介紹後才知道,一個叫章炳林,一個叫劉夫之。阮大成心中有事,不想和這三個酸秀才多談,但礙著朱大爺的面子,還是把他們讓進了屋。

進屋之後,阮大成讓朱大爺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也讓三個酸秀才在條凳上坐下,這才聽那三個秀才你一言我一語地敘道起來。聽著,聽著,阮大成不禁又是一番惱怒。

卻原來,這事端又是那高老三生出的!事情發生在去年春上,那時,阮大成還沒到清浦鎮上來。一日,賀秀才和那章秀才、劉秀才醉酒之後,丟失了一本應和詩集,被高老三手下的人拾去了,呈給了高老三。高老三在詩集中發現了幾首反詩,以此為要挾,要三位秀才按月貢奉月規銀,每人每月五兩。銀子交了一年多,三位秀才都有些吃不消了,商議一下,打算一併齊湊出一百兩銀子,贖回詩集,高老三應了。不料,一百兩銀子送給了高老三,高老三卻翻了臉,不但沒把那詩集還他們,還把他們打了一頓,聲言要出首告官。前後思量,覺著無路可走了,那賀秀才半夜三更要上吊——卻被賀老爹發現了。賀老爹當即找到了朱大爺,朱大爺再三揣摩,覺著憑自己的力量,鬥不過高老三,這才到阮大成處求援。

阮大成聽完之後,心中暗道,這高老三果然不是東西!就憑著以反詩為要挾,敲人銀兩這一條,也該滅了他!洪門中人原以那反清復明為主旨,可高老三身為清浦洪門香堂主事之人,不識洪門反清復明的大義,反而抓住幾首反詩大做文章,實屬可惡!由此,又想到因詩文罹禍的父親,那憤恨之情便愈發加深了。

「這混賬王八蛋真該千刀萬剮!」

賀秀才一見阮大成表明了態度,自認為事情有了幾分眉目,忙點頭哈腰地應道:「阮大叔說得不錯,那高老三實在是可殺而不可留的!我們哥兒三個知道,阮大叔乃當今豪傑,斷然容不得這種混賬東西,我們,我們請阮大叔做主了!」

那賀秀才說著,竟直直地跪下了。

「阮大叔與我們做主吧!」

「阮大叔救救我等吧!」

章秀才、劉秀才也學著賀秀才的樣子,「撲通」「撲通」跪下來。

阮大成一時間受了極大的感動,一種莊嚴的使命感烈焰一般在胸中驟然騰起。他垂首望著三個跪在面前的倒霉蛋,覺出了自己在清浦地面上的威望,他幾乎想把今夜就要進行的攻擊和盤端出了——是的,高老三的末日就在今夜,他們三位秀才從此之後不必再擔驚受怕了!然而,話到嘴邊,卻又沒講。他是小心謹慎的,他不能在這三個軟弱無能的秀才面前泄露天機,不能讓他們知曉他和他們洪姓弟兄間的秘密!

如此一來,便失去了一次顯示自己英雄仗義的機會,阮大成不禁有些惋惜——若依著他的性子,他是極願拍拍胸脯,代人家包打天下的,況且,這只不過是個順水人情。

臉孔緊繃著,眉頭皺得好似一團解不開的線疙瘩,鼻孔里喘著粗氣,阮大成緩緩開口了:「三位小兄弟請起來說話!」

三位秀才卻執意不起,彷彿故意與阮大成為難似的。阮大成不由地有了一些厭惡的意思,他覺著,那章秀才和劉秀才跪立著像兩團任人宰割的肉,而那瘦瘦高高的賀秀才卻像個彎彎的大蝦,都是一副遭吃的料,就他們這等窩囊樣子也不配知曉他阮大成的秘密哩!

「阮大叔,您……您老英雄義氣,這清浦地面上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我們求……求阮大叔與我們說個情,讓那高老三就此罷手,小的……小的們給阮大叔磕頭謝恩了!」

賀秀才說罷,率先認真負責地磕起頭來,那章秀才、劉秀才也極熱情地隨著磕。

阮大成真火了,怒道:「磕什麼鳥頭!起來!起來!都與我站起來說!你們的鳥頭就這麼不值錢嗎!朱大哥,你看,你看,這鬧得成何體統?你與我將他們喚起來!」

朱大爺嘆了口氣,對那三個倒霉的秀才道:「起來!起來!都起來吧!只要能幫忙,你們阮大叔自會幫的,幫不上忙,磕頭也無用!」

三個秀才這才爬將起來,獃獃立在一旁,彷彿犯了彌天大罪似的,等候阮大成發落。

大成道:「說我阮某愛交朋友,仗義疏財,那是不假,只要能幫的忙,我是一定會幫的。我剛才已說了,那高老三不是東西,實該千刀萬剮,然而,你們也著實窩囊至極!你們看看你們這副模樣,一個個如喪家之犬,那高老三不詐你們,還會去詐誰!他高老三如此欺詐勒索你們,你們就不敢尋個機會將他捅了嗎?」

賀秀才怯怯地道:這……這人命關天的事,我等……我等……

大成冷冷一笑道:「不敢嗎?你們不敢做的事,我阮某便敢嗎?我阮某也沒長兩顆腦袋!你們既然不敢捅了他,那就按月向他交錢交銀好了!這是天公地道的事情,這世道就是這麼回事嗎!」

章秀才道:「我等……我等的意思,也不是要阮大叔去捅了高老三,只是……只是想借阮大叔的鼎鼎大名,代……代我等求個情!」

劉秀才也道:「是的!是的!我等是想請阮大叔、朱大爺代我們求個情!」

阮大成冷冷道:「我阮某沒有求人的習慣!」

朱大爺見場面僵住了,頗感難堪,小心地對阮大成道:「大成兄弟,依老哥的意思,咱們兩個出面,替他們說個情,或許可以,那高老三不管咋說,總還是得買我們哥倆一些面子的……」

大成意味深長地搖搖頭道:「朱哥哥對這高老三的底細知曉得太少了些!這高老三一貫靠著敲詐勒索為生,況且又和我阮某有隙,咱們的面子,他是斷然不會買的!搞不好便要動刀動槍哩!」

章秀才急忙插上來道:「如若動刀動槍,那高老三決不是阮大叔的對手!只要阮大叔捅了高老三,要什麼報答,我們兄弟三個縱然傾家蕩產也是樂意的!」

阮大成一聽這話又想發火:這三個秀才端的是一對半寶貝!他們自作聰明,想借刀殺人哩!他們從心裡把他阮大成看成了一個黑道上的漢子,以為只要有錢,便能買得他殺人越貨!呸!淺薄無知的東西!

寬厚的嘴角向上一挑,粗大的鼻孔里噴出了一股氣,阮大成冷冷掃了那賀秀才一眼,嘲笑道:「你們三位端的是財大氣粗哇!既然是如此有錢,又不惜傾家蕩產,那你們何必要找到我阮某門上來呢!你們按月交錢交銀不是挺好嗎!這高老三我是知道的,只要你們按月交月規銀,他決不會出首告官的,在這一點上,他倒還誠實!」

「可這……這……這太窩囊了!」

阮大成憤然立起:「不願這麼窩囊,你們便去與他拼,你們三個都拼倒了,我阮某人再幫你們!沒有傢伙,大爺借給你們!」

「啪」的一聲,阮大成將雙劍拍放到桌上。

三個秀才盯著桌上的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做聲了!

「怎麼!害怕了?你們自己的事自己都不敢出頭,我可如何幫你們呢?」

見三位秀才被拿倒了,阮大成才嘆口氣道:「你們不要把我想像成一個橫行不法的人,我阮某雖說不曾讀過多少詩書文章,可大清律例上的條目,倒是知曉一些,殺人償命的道理也是知曉的!你們不敢做的事,我也是不敢做的,我方才說的全是氣話,不可當真的!」

「那麼……那麼,阮大叔,我們……我們究竟該怎麼辦才好呢?」

大成狡黠地眨了眨眼,頗有意味地道:「蒼天有眼,多行不義者必自斃,那高老三是斷然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被他敲詐、欺負的人太多,終會有一天——說不定是明天,後天,或者日後的某一天,就會有人和他結清賬目的!」

「可是——」

「好了!不要說了!你們的事我知道了,只要能幫上的忙,我都會幫的,眼下,我是幫不上忙的!」

阮大成拉出了一副送客的架勢。

三個秀才瞅瞅朱大爺,見那朱大爺也沒有進一步的表示了,這才唯唯諾諾地告辭出門。在門口,阮大成卻將朱大爺叫住了,低聲耳語道:「朱哥哥切不要再為這三個書生瞎張羅了!那高老三處,也是萬萬不可去的!」

朱大爺一怔——朱大爺並不知曉阮大成發動攻勢的意圖,遂問道:「卻是為何?」

大成道:「剛才,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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