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被拶棍夾過的手指先是很熱烈地胖了起來,直直的、硬硬的,且又亮亮的,像是五根大小不等的胡蘿蔔;過了幾日,那肥胖的手指又一個個瘦將下來,手指上的皮肉變得青黑、乾癟,模樣怪不中看的。

不中看倒無甚要緊,要緊的是,那手是否還能握得住刀!試了一下,行,還行!手不但能握得住刀子,而且還蠻有力量哩!狠狠心,一刀下去能捅倒一頭牛!

阮大成這才重新確立了那氣概不凡的包打天下的信心,決定把那該了結的事情一一了結掉。他想到了罪該萬死的影子先生,認定像影子先生這類混球兒沒有理由繼續存在下去!他要殺了他!

轉念一想,卻又覺出了許多不妥,自知這一刀捅下去,後果會不堪設想。他阮大成要干一番大事業哩!他不能為了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無賴,毀了洪門的大業!最終,他收起了殺機,只讓那陸牛皮、鍾德亮將影子先生綁來,把事情弄個明白。

陸牛皮、鍾德亮們通過這場訴訟,進一步看出了阮哥哥的英雄義氣,對阮哥哥簡直是敬若神明,對阮哥哥的話哪有不聽之理?阮哥哥發話的次日夜間,他們便翻牆進了影子先生的宅院,把在睡夢之中的影子先生捆了,裝入一個麻袋裡,抬到了阮哥哥家中。

從麻袋裡一鑽出來,影子先生便怕了——嘴被臟布塞住,話是說不出來的,腰卻還能動,頭卻還能點,於是乎,便俯在阮大成腳下不停地扭腰點頭,像個溫順的水蛇。

阮大成一見影子先生醜陋的面孔,立時便憶起了拶指之苦,二話沒說,先撩起一腳,將可憐的影子先生踢了個仰面朝天。

踢過又道:「老陸,與我把這混球兒嘴裡的物件拽出來,老子這回倒要聽聽他那絕好的嚎叫哩!」

陸牛皮上前壓住影子先生的身子,將他嘴裡的臟布掏了出來。「給我叫!給我好生叫上兩口!」

影子先生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嗚嗚咽咽地道:「阮爺爺饒命!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阮大成咬著牙,綳著鐵青的臉孔,在影子先生身邊陰險地踱著步。猛地,他抬起一條腿,將那穿著軟底皂靴的腳掌踏到了影子先生的額頭上,狠命搓著,嘴上又罵道:「媽的!好個混球!」

影子先生痛苦不堪,「咿咿呀呀」地叫喚起來。

「哦,還會叫兩口么?那便叫,那便好好地叫,可甭屈了你那好嗓門,叫渴了,爺爺這茶壺裡還有一壺好茶等著你哩!」

阮大成拍著褲檔,明確地告訴了影子先生那茶壺擺放的位置。

影子先生不敢叫了,嘴上卻道:「阮爺爺,好爺爺,親爺爺,您老饒我這一回吧!我莫義德混賬!我莫義德不是人!可……可我也是出於無奈呀!」

影子先生躺在地上說話,青黑的嘴唇一張一合的挺好玩,陸牛皮安分的腦袋裡出現了個不安分的念頭,他覺著極有必要為影子先生滋潤一下嗓子。他料定阮哥哥不會反對的,阮哥哥自己也為影子先生備了一壺好茶哩!

好個陸牛皮,當即便撩起夾袍,解下褲帶,哈著腰把那茶壺端到了明處。他兩腿往影子先生身上一跨,半蹲半站著拚命一憋,將一泡好尿噴到了影子先生臉上——不幸,那尿也澆濕了阮哥哥擱在影子先生腦門上的皂靴。不過,阮哥哥倒沒有怪罪的意思。阮哥哥笑了笑,那意思似乎是鼓勵著他再尿一回哩!

於是,再尿。

這一回,影子先生卻不老實了,他不顧壓在額頭上的皂靴,只把腦袋拚命地亂扭,身子還向上挺,使得陸牛皮貢獻出的尿一多半落到了地上。

陸牛皮狠狠踢了影子先生一腳,罵道:「與爺爺老實一些!再他媽的不服帖,爺爺便捏著鼻子灌與你吃!」

「爺爺!爺爺!我的好爺爺,親爺爺!你們都是我的爺爺!我服了!我真服了!你們饒……饒我一回吧!」

阮大成看了看滿頭滿臉都是尿的影子先生,心中有了些滿足,遂將腳從影子先生額頭上取將下來,在太師椅上坐定了,冷冷地問:「莫老兒,你知罪嗎?」

「知罪!知罪!」

影子先生極艱難地支起身子說,說完,又軟軟地躺在地上。

阮大成讓陸牛皮將捆在影子先生手上的繩子解開。陸牛皮嗅著來自自己體內的尿騷味,硬著頭皮將繩子解了。

獲得了自由的影子先生沖著阮大成磕了一通頭,繼而,又去給陸牛皮、鍾德亮磕。一圈下來,又規規矩矩地對著阮大成端跪著,模樣極老實。

「莫老兒,事到如今,你倒還有什麼話要說!」

影子先生又在這問話之中窺到了一絲不祥的兆頭,忙不迭又一陣磕頭作揖道:「爺爺饒命!爺爺饒命!你那一百五十兩銀子我還!我還!」

阮大成淡淡地道:「饒你一條狗命是可以的,銀子不銀子倒也是小事……」

陸牛皮倒不同意阮哥哥的說法,當即插嘴道:「阮哥哥,這銀子自然是要還的哩!」

阮大成擺擺手,制止了陸牛皮的插話,又道:「阮爺爺我請你到這兒來,是要聽你講清楚,究竟那兩個洋毛子給了你多少好處,使你如此不仁不義!」

影子先生道:「那老傑、老李,也給了我一百五十兩!」

阮大成道:「洋毛子的一百五十兩和爺爺的一百五十兩有什麼區別!莫不是洋毛子的一百五十兩能當三百兩使嗎!想必你是死心塌地隨了洋毛子,入了邪魔之道!」

「不!不!不是!小的,小的敲詐毛子的銀子是實,可對那邪教是真的不信的!小的,小的這樣做,實在是受人脅迫,出於無奈呀!」

阮大成根本不信,冷笑道:「你老兒如此奸詐狡猾,心狠手辣,洋毛子們迫得了你?不與爺爺說出實話,爺爺今夜便滅了你!」

影子先生脫口道:「脅迫小人的不是洋毛子……」

「卻是何人?」

「是……是……」

「是誰?說!」

影子先生眼珠兒一轉,問:「我若說出實情,爺爺們便饒了小的嗎?」

阮大成料定這其中必有隱情,默想了一下道:「說出來便饒了你,阮爺爺說話是算數的,不像你這老王八!」

「好,我說,我全說!」

於是乎,影子先生竹筒倒豆一般,將那升堂前的一些幕後情節講了出來,這一講,又使阮大成吃了一驚。

原來,拿了阮大成的一百五十兩銀子之後,影子先生又到天福商號拜訪了一回,敲了傑克遜和李約翰一百五十兩銀子。敲完之後,他仍舊打定主意為阮大成作干證,證死傑克遜和李約翰,將他們送進大牢。不料,從天福商號出來後,卻在北大街上撞到了開海鮮鋪的高老三——影子先生一面信著邪教,一面入了高老三的洪門,與那高老三是一拜的。影子先生一時得意,便將這樁敲詐之事講與高老三聽了。高老三當時沒講什麼,當晚卻伙著兩個弟兄找到了影子先生門上。那高老三又送了一百兩銀子給影子先生,要影子先生臨堂變卦,賣掉阮大成。這麼一來,天平便失重了,從銀子上講,一頭是一百五十兩,一頭是二百五十兩,哪頭輕,哪頭重,一望便知;從關係上講,影子先生和高老三是一拜的,素常又得過傑毛子、李毛子不少好處,而和那阮大成卻沒有什麼來往。影子先生聰明,一下子便認定了天平的重頭,毫不猶豫地決定將阮大成賣掉。那工夫,他完全不知道阮大成的厲害,他只承認高老三的厲害,只知道高老三手下有四龍三虎!

自然,現在影子先生承認阮大成的厲害了,知道阮大成的偉大非凡了——陳老父母一喝令退堂,影子先生已預感到一場災禍即將臨頭。他曾想主動將一百五十兩銀子退給阮大成,可想來想去終又不敢,結果,鬧到了今日先入麻袋後吃熱尿的地步。

走到了這一步,影子先生還耍滑頭,他在供出高老三的時候,便將一切罪責全推給了高老三,說那高老三如何兇殘,如何用刀口頂著他的胸口,才迫著他賣掉了阮大成。高老三送與他的那一百兩銀子,他根本沒說,和高老三拜把子的事,他更未提及。

最後,影子先生又是一陣搗蒜般地磕頭:「阮爺爺,小的對不起您啊!小的軟骨頭!小的實在是怕那高老三呀!高老三手下有四龍三虎哩!是……是高老三要害爺爺您哪!」

阮大成這時才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卻原來那高老三也插了這惡毒的一手!高老三的意圖十分清楚,那就是借官府的威嚴,打掉他阮大成的威風,使他阮大成在清浦地面上立不住腳!如果不是陸府的孝廉老爺挺身而出,主持公道,高老三這罪惡的計謀勢必會得逞!若是他阮大成真的被枷在陸牛皮、鍾德亮、小豆芽這一干人等之中,清浦人們勢必要將他視作一個無賴之輩!

一股爆爆騰騰的怒火湧上了腦門,瞬時燒紅了阮大成的臉膛,阮大成惡狠狠一聲冷笑,從那緊閉著的嘴唇里吐出一句話來:「好個高老三,幹得真是漂亮啊!」

鍾德亮當即聽出了阮哥哥的意思,疾疾地把腦袋探到阮哥哥面前,義氣地道:「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