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林三狗子結拜金蘭的法兒又與陸牛皮、楊老四大不相同。三狗子的地盤不在清浦,卻在新市集。他在新市集是出名的一霸,身邊總是聚著一幫舞槍弄棍的惡小子,他的身影在哪兒一出現,哪兒就得多多少少出點麻煩。三狗子是個莊戶人,家裡有十幾畝薄地,農忙時也做點莊稼活,農閑時便聚在村頭上習拳練武,惹是生非,有時還喜歡摸黑找個亂墳崗子什麼的好去處貓一貓,瞅准合適的過路人收點買路錢。

三狗子收買路錢總收了有三五年光景,一直也未驚官動府。這裡面便有許多奧妙與講究。三狗子和他身邊的那幫好漢,把這些奧妙與講究歸納為「三收三不收」。三收是:一收販私鹽的,二收販洋葯的,三收小號鏢局和孤單過客的。販私鹽和販洋葯都為官府所不容,收了他們的買路錢,他們只能自認倒霉,絕不敢跑去告官。而那小號鏢局和孤單過客既沒有名聲,又沒有勢力,為了日後平安,也不敢跑去告官的。三不收是:官府公人不收,豪門大戶不收,新市集四周百姓不收——兔子不吃窩邊草,這道理他們自然懂得。因此,日子過得倒也挺平安。

三狗子的遠大抱負是拉起一撥弟兄,佔下大阮山,做個打家劫舍的山大王。他覺著憑自己的武藝,憑自己的膽略,做個替天行道的山大王是綽綽有餘的。三狗子孝心極重,總認為年輕守寡的老母親一輩子吃的苦太多,好日子沒過過幾天,他作為一個合格的孝子,應該豁出性命讓老母親過幾天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好光陰。聽說阮大哥到得清浦,他沒要人招呼,便找著楊老四、陸牛皮一干弟兄和阮大哥拜了一回。聽到阮大哥講述那樁驚天動地的大義時,他以為阮大哥要拉杆子替天行道,樂得差一點叫出來。卻不料,阮大哥最終還是沒把話兒說透,只是交待要廣結天下英雄,多拜一些義兄義弟。

過後想想,三狗子也明白了:阮大哥是要為拉杆子做一些準備哩!拉杆子是樁大事,沒有幾百號、幾千號人是成不了氣候的!

他認定阮大哥要拉杆子!

這自然是極好的事。到時候拉起了杆子,阮大哥便是大頭目,他林三狗子就是不做個二頭目吧,三頭目,四頭目總還做得!

於是,告別了阮大哥,回到了新市集莊上,他先和左右弟兄拜了一回,接著,便頻繁活動,把那收買路錢的活兒和拉人入伙的活兒一併做齊了。

依然是伙著一幫弟兄在亂墳崗子,黑樹林里貓著,見一個搶一個;搶完便提出結拜金蘭,不應允,便不還東西。就這麼著,半個月下來,也拜下了幾十口子弟兄。結拜成義兄弟,便不好搶了,搶去的東西物歸原主,可孝敬錢卻是不能少的。此一招既拉了人,擴充了勢力,又撈了不少錢財,三狗子是越干越歡喜。

三狗子頗有些懂韜略,沒和被搶的倒霉蛋說出拉杆子那層意思,也不說明結義的緣由,只說拜義兄弟便是拜天地,只要拜了天地,四海便是一家,走到哪裡就都沒人搶了。他還將阮哥哥教給他的那個三指按胸的手勢傳給了眾人,說,只要打出這個手勢,各路通行,無禍無災。

信仰這手勢的人不少,有些怕事的主戶沒有遭搶,也送上門來拜了一回,他們取得這神而聖之的手勢是為了圖個平安。

三狗子膽子也越鬧越大了,鬧到後來,竟不把大名鼎鼎的「龍威」鏢局看在眼裡了,他竟在龍威鏢局的南櫃下了手。

三狗子一心想把「龍威」鏢局的鏢頭、鏢丁們提拔為綠林的好漢哩!

這一日,「龍威」鏢局掌班大爺朱仁甫,率著四個南柜上的弟兄押著一注官銀進京。一桿鏢旗,兩輛鏢車,四匹大馬出得清浦,來到新市集西面二十里的好漢坡,被三狗子和十幾個漢子截住了。

好漢坡遠離村寨,是一條一路上崗的僻靜官道,官道兩旁是稠密的樹林,三狗子們常在這一帶收買路錢,對這一帶的地形十分熟悉。他們知道鏢車上坡時走不快,便貓在好漢坡半道上候著,為對付走在前面的馬,他們還在坡道上摔了些荊棘、刺槐枝子。

候到過了晌午,坡道下頭晃出了龍威鏢局的三角鏢旗,馬蹄擊打路面的踏踏聲也清晰地響起,三狗子從藏身的大樹後面伸頭一看,見那朱大爺和一個二十多歲的鏢丁正並肩騎在馬上,走在頭裡開道。朱大爺騎的是一匹紅馬,那鏢丁騎的是一匹白馬,他們的馬走得都很慢,身後沉重的鏢車走得就更慢了,車輪碾在官道的車轍溝里,不時地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只從那鏢車發出的響聲中,三狗子們便判定:朱大爺們這一日押了一注好鏢,有這一注好鏢拖累著,那朱大爺縱是什麼了不得的英雄好漢,也不敢如何張狂!

剛進入荊棘地帶,朱大爺的馬便踩中一株刺槐,引頸嘶鳴起來。這一聲嘶鳴,引起了朱大爺的警惕,他騎在馬上四下一看,知道情況不妙,連忙喚左右保鏢護住鏢車!龍威鏢局端的不同凡響,朱大爺一聲呼喚,三個保鏢便風也似的動作起來,轉眼間便舉著刀,橫著槍,將兩輛鏢車圍在官道當中。

朱大爺見手下的弟兄將鏢車護定,這才翻身下馬。下馬之後,卻並不去挑扎在馬蹄上的刺槐,只顧向前走,邊走邊向兩邊樹林中看。

「哪方朋友,請站到亮處說話!」

朱大爺的聲音不大,卻透著自信,沒有絲毫害怕的意思。

三狗子這時倒有了幾分畏怯,忽然覺出這一招有些冒險:這好漢坡不管咋說還在津口縣地面上,那龍威鏢局南櫃和縣大衙又有來往,搞得不好要壞事的。

然而,轉念一想:此一舉並不為了劫鏢,只不過為了結識幾個朋友,鬧翻了,也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再說鏢局不是官府,他們要想平安走鏢,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敢得罪江湖上各路好漢的。

這麼一想,心便也定了下來,口哨一吹招呼著眾兄弟一起撲將出去,自己最後一個從樹林里鑽了出來。

他認識朱大爺,朱大爺卻不認識他。

他三狗子義氣,從未收過朱大爺的買路錢哩!

他站定在路面時,朱大爺便空著兩手,笑呵呵地迎了上來,依著江湖上的規矩,抱拳拱手,先對他施了一禮:「當家的辛苦!」

他也抱了抱拳,還了一禮:「掌柜的辛苦!」

朱大爺見這頭開得不錯,又道:「兄弟姓朱,草字仁甫,龍威南櫃的。這次到北邊走鏢,可有什麼東西要帶?江湖上各路朋友、兄弟都相熟哩!」

三狗子見那朱大爺如此義氣,更生出了幾分敬重,遂道:「不帶什麼!不帶什麼!」

「如沒啥事情,便幫兄弟個忙,借個道吧!」

三狗子們卻站立路面,並不讓道。

朱大爺笑道:「莫不是諸位弟兄要取些個買路錢嗎?」

三狗子身邊一個不知輕重的小子道:「正是這意思!」

三狗子瞪了那小子一眼,罵道:「放屁!龍威朱大爺的買路錢也收得么?你狗日的八成是活膩了!」

轉臉又對朱大爺道:「朱大爺,小的們此番一不劫鏢,二不取什麼買路錢,只為了見大爺一面,和大爺結個金蘭之好。小的們早就知曉朱大爺鼎鼎大名。」

朱大爺放了心,隨口道:「既是為了拜個金蘭,咱們就不好談那江湖上的忌諱了!好漢報上個尊名大號吧!」

三狗子不勝歡喜,又施了一禮道:「在下林三狗子,家居本縣新市集!」

朱大爺一聽面前的這幫人是新市集林三狗子們,心裡立時一陣懊惱:這幫毛蟲竟敢阻他的路,這不是笑話么!他竟還把他們當做江湖好漢,給他們施禮,實在是天大的誤會!林三狗子他過去沒見過,那惡名卻是聽說過的,他從來沒把他看在眼裡。

臉上卻沒把這層鄙薄的意思露出來,依然和氣地笑著,依然柔聲細氣地說話,只不過這話中的意思有了些變化:「原來卻是林三兄弟!結拜金蘭么,自然是極好的事。不過,和我結拜金蘭,卻要有個條件的!」

「什麼條件?」

朱大爺十分正經地道:「你須接得我三招!我平生無甚嗜好,就愛弄個拳腳槍棒,時常喜歡和人家比劃兩下子!」

三狗子不知是計,抱拳道:「願請教!」

「三兄弟請!」

「朱大哥請!」

「請——」

「請——」

二位好漢極客氣地推讓著,都不願先進一招,彷彿先進了一招便失了禮數似的。那朱大爺在鏢局呆了十餘個年頭,先練太祖拳,後練六合刀,三十六點,二十四式,十八般武藝差不多全練到了,水裡使得短傢伙,像那分水攬、雁月刺、梅花狀元筆之類也學了不少,哪把林三狗子這毛毛蟲看在眼裡!他不願先進招,只是為了不惹毛面前這幫混球罷了。林三狗子卻覺著朱大爺有了些虛怯的意思,邪火一下子燒上了心頭,他不再客套下去了,「嘿呀」一聲怪叫,拉出了一副惡虎撲食的架勢,騰躍起來,揮舞雙拳撲將上去。

朱大爺淡淡一笑,身子向後輕輕一撤一閃,躲過了林三狗子的拳腳,反轉身玩兒一般還了林三狗子一腳,只這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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