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楊老四也照著阮大哥的意思大拜把兄弟,可楊老四不像陸牛皮那麼笨拙,那麼胡鬧,盡結拜些頑潑無賴之徒。楊老四是在生意行里泡大的,知道一些有錢人的心理,尤其是知道那些肉頭戶的心理,便專找那些肉頭戶下手。

陸牛皮喝醉酒那日上午,他便邀了榮記綢布店的少掌柜祁詩銘、「致隆」商號鍾二爺的大兒子鍾洪聲、鎮北肉頭財主方大元和幾個愛錢如命的傢伙們到「春盛」號後堂敘談。

這些人往日或多或少都和「春盛」號有些銀錢貨物往來,對楊老四自是極熟悉的。他們從不把楊老四當外人,聚到一起便大談生意,大談賺錢,談著,談著,生出一些感嘆和凄然來。

最先是「致隆」號鍾二爺的兒子鍾洪聲提起的頭。

鍾洪聲道:「如今做生意確是不易!海上不安靜,來往送貨的船便稀了!倘或那靖海大將軍施琅轉世便好了,把海上的盜賊拿光、剿平,咱們這日子也就好過了。」

榮記綢布店的祁詩銘道:「不光海上哩!這些海賊還搶到了陸地上!六月二十二,那三和尚不就搶了南寺坡嗎?若不是守備大人率官兵趕到,我們綢布店也得被搶個精光哩!」

「甭提那官府、官兵、守備大人吧!他們越來越不中用了!不要說拿那些海賊,就咱地面上的事,他們也管不好哩!陳老縣尊倒是不錯,抓住那刁潑無賴之徒便打板子、掌嘴、枷號示眾,可不知咋的,那刁潑無賴之徒卻越發多了!」

說這話的是開茶葉店的章一心,他沒少吃過陸牛皮、鍾德亮這幫地痞無賴的欺詐,提起他們,自然是咬牙切齒。

「就說那陸牛皮吧,簡直不是個東西!仗著和孝廉老爺同姓一個陸字,三天兩頭找你借錢,借了從來不還,一次得罪他,他便唆使著一幫無賴半夜三更在你門口拉屎撒尿!那一回……」

「行了!一心老弟,若說苦,再也沒有比我方大元更苦的了,我被一幫砍頭鬼綁了票!一次索取了五百兩銀子!五百兩白花花的銀子呵!」

肉頭財主方大元苦著冬瓜臉:「我去報官,官府沒拿到那幫砍頭鬼,倒又詐去我十兩銀子!這……這還成什麼世道!」

楊老四聽著眾人的議論,心中暗覺好笑。其實,這一切他大都知道,結拜金蘭之前,陸牛皮這幫無賴便與他有來往——自然,為了和他們來往,他也多少破費了一些銀錢,春盛號門前才沒有那麼多是非。沒有是非,他便沒有眾人的這番苦惱。現刻兒聽著大家訴苦,他倒有幾分開心,覺著陸牛皮著實鬧騰得不錯,陸牛皮們不這麼鬧騰,這幫人決不會跟他跑的。

楊老四見大家說了許多,也開口說話了:「諸位說得不錯!眼下地面上確是混亂得很,地痞無賴,海賊旱匪,蝗蟲一般多!我等的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獨門獨戶應付這幫歹人,都力不從心,到頭來都要吃虧!」

那乾瘦如柴的章一心道:「吃虧便吃虧吧!反正不管咋說,我也不能像南寶號趙子云趙大爺那樣,吃了陸牛皮的虧,還把陸牛皮當祖宗供起來!」

「是的!這真是太丟顏面了!咱們都是有臉面的人,咋說也不能和這幫無賴之徒同門而入哇!」

又有兩個異口同聲地證明:他們個個都是清白高尚的,絕不能和這等地痞無賴為伍。

楊老四情知眾人是誤會了,又道:「我講的並非這等意思!我是說,咱們獨門獨戶難以對付,便一起來結個盟!陸家有個氣焰熏天的陸府,咱們雜姓百家也該抱個團才好!你看那陸家,不就依著人多勢眾,才沒人敢招惹嗎?若是我等弟兄抱成了團,那幫歹人下手對付我們,也要思慮再三的!」

章一心眼睛一亮,擊節叫道:「甚好!甚好!」

「說,老四,你說下去!」

楊老四道:「老一輩的人,和咱們交情不好的人,咱們不說了,就說在座諸位,咱們年紀相仿,又都有些產業,義氣相投,何不結個金蘭之好呢?以後,一家有事,幾家相幫,一家有難,幾家相助……」

「好極!好極!」

「不錯!不錯!」

「這話我早就想講的,只是……」

眾人紛紛贊同。

卻也有表示不同意見的,這人便是肉頭財主方大元。

方大元搖著一顆碩大的腦袋道:「結拜金蘭便能抵住那幫歹人的胡鬧么?憑咱們幾個,歹人一併綁去都不費力哩……」

楊老四眼見著大功告成,哪容得方大元再說下去!他未待方大元把要說的話說完,便急急地道:「你且不要打岔,有幾個義兄弟總比孤單一個要好!日後有了情投意合的弟兄,我們再拉扯進來,勢力不就漸漸大了嗎?再說,再說……」

楊老四想起了不同凡響的阮家哥哥,覺著有必要在這節骨眼上吹噓一回,藉以擴大影響,建立自己的威嚴形象。

「再說,咱也是有人的,我老四有個義兄,諸位知道是誰嗎?他便是大名鼎鼎的阮大成,俺哥哥!阮哥哥仗義疏財,專會對付那幫地痞無賴!阮哥哥說一,陸牛皮們便不敢說二!可俺阮哥哥卻是十分地敬佩兄弟我的,為啥?就為著我楊老四為朋友講義氣!那次海上蒙難,阮哥哥眼見著要被海賊綁出去砍了,我楊老四撲將上去,對那幫匪賊講:要砍砍我姓楊的,阮哥哥你們砍不得!結果,匪賊們敬我忠義,便沒敢對咱阮哥哥下手……」

一番好吹,把眾人唬住了。眾人大都知道鳥船隊海上遇賊之事,對阮大成的威名早已聽熟,現在聽說楊老四和阮大成竟是一拜的弟兄,不由地生出幾分敬意。

被綁怕了的方大元第一個叫道:「哎呀呀,原來老四和阮大哥有金蘭之交呀?那麼,咱們眾位何不也和阮大爺拜上一回呢?」

楊老四道:「這卻使不得!阮哥哥可不是隨便和別人亂拜一氣的,即便我去說,恐怕也說不通!阮哥哥講究忠義,非得看透了的忠義之人方才拜得!」

方大元只好退而求其次:「那麼,老四,咱們大伙兒和你一拜,阮大哥也得認下咱們這幫義弟了吧?至少,以後出了什麼事,他不會不管不問的吧?」

楊老四莊重地點點頭道:「自然!自然!那是自然!」

眾人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彷彿得到了皇上的聖旨一般,自認為從此以後便可托佑於大名鼎鼎的阮哥哥了,於是,約定當晚在春盛號上擺下酒場,設下香案,結拜金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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