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仇 第十七章

秋涼後,張天心真到省城來了,還和岳大江一起閱了兵。方營長回來後故意氣玉環說,天帥威風不減當年,連岳大江都還怯他三分。玉環根本不理方營長,當天就帶著兒子鐵娃到了三江貨棧湯太太那裡,把兒子鐵娃託付給了湯太太。湯太太正打算回湯集。玉環沒攔,還說,回湯集好,要走就早走,把鐵娃也帶回去,找個奶娘養。湯太太很驚訝,問玉環要做啥?玉環說,不做啥,只是方營長的隊伍要開拔,自己帶著孩子不方便。

送走湯太太和孩子,玉環去找了老六,對老六說:「我得走了,得去殺張天心,定好在火車站殺。當年張天心在溪河車站殺了俺爹,今日我要在省城車站殺了這老王八。」

老六點點頭道:「我料到了。一聽說張天心到這來,我就算定你不會放過他。」

玉環眼中聚滿淚,哽咽著說:「老六,也……也只有你知道我的心,我兄弟,我男人都不知道我的心……」

老六問:「我能幫啥忙么,到時要不要我去?」

玉環搖搖頭道:「不要你去,該安排的岳師長會安排的,我和岳師長都商量好了。」

老六說:「岳師長的話也不能全信的,這世上的男人沒一個靠得住,你得想到,姓岳的會殺人滅口,沒準在你放倒張天心後,他就會讓手下的人打死你,他不敢碰張天心,卻敢殺你。」

玉環淡淡道:「這我早想到了,我就和你說實話吧,這次去了,我就沒想過活著回來!敗了,我自要送命,成了,我這輩子的心事了了,也不想活了!老六,你說咱活著有啥意思?這世上的男人有幾個還有男人味的?」

老六嘆了口氣:「也是的,這世上的男人一多半都該去奶孩子!」然而,話頭一轉,老六又道,「正因為這樣,你才不能喪氣呢,你才得生法活著回來,讓世人知道,沒他們這些男人,咱也能成事。」

玉環苦笑道:「既沒男人,還要我們這些女人做啥?!」

老六熱烈地說:「我們女人會教他們咋做男人!」

玉環搖了搖頭:「男人從不是教出來的,我過去太蠢,老認為能教出來,就做了一場夢。」

老六立時想起了百順和方營長,知道玉環心中很苦,就甩開這話題,又勸道:「不管咋說,你都得想開些,你若說這一去真不回了,那我勸你還是別去,仇要報,卻不能再搭上一條命。」

玉環點了點頭,強做笑容說:「那當然,只要能活著,誰也不想死的。可我得作最壞的打算,萬一我回不來了,我要求你一件事。」

老六問:「啥事?」

玉環道:「幫我把鐵娃帶大。鐵娃現在湯集,我讓湯太太請個奶娘帶,湯太太年事日高,若是有個好歹,日後卻要請你帶。我不會虧你的,湯副旅長分割我們姐弟家產時,給我留了一筆錢,還留下了湯集的二百畝地……」

老六忙打斷了玉環的話:「你別和我說這個,我是啥人你知道,帶不好你兒的,你說啥也得自己活著回來!」

玉環道:「我是說萬一……」

「萬一你回不來,也有你兄弟,你男人……」

玉環叫道:「他們會把我兒子再帶成個軟蛋!」

老六被玉環這天大的信任震撼了,愣了半晌才道:「姐姐,你……你若真是這麼想,這……這忙我就幫了!我斷不會讓你那鐵娃變成軟蛋的!我……我就把他當做我的兒子看哩!姐姐,你……你只管放心!」

玉環哭了,摟著老六說:「我……我放心,有你老六這話,我……我就放心……」

老六眼中的淚也出來了,她抹去淚,仰起臉,正經對玉環道:「姐姐,你別再喊我老六了,老六是我在小白樓里的排行,我的本名叫錢慧珠,老家離湯集也不遠,你這一去若真有個好歹,我就離了小白樓,去湯集領咱鐵娃。咱鐵娃大了,我會把他的來歷和你的事都告訴他的。」

最後,老六又說:「姐姐,過去我也是對不起你的,百順變成今日這樣,與我也有關。我從沒拿百順當正經男人待過,就像男人玩我一樣玩他,玩得他整個成了麵糰兒。」

玉環搖頭嘆道:「我不怪你。你不玩他,他也不會有出息,男人都是生成的,不是教出來的,我方才說過……」

槍擊張天心是在三天以後的一個下午,為了便於隱身,更為了事後好向輿論交待,岳大江讓自己貼心的副官長給玉環剪了頭髮,換了身少校營長的軍裝,又給玉環配了支二十響的駁殼槍,讓玉環事先進入車站守候。

行動前,岳大江在與張天心應酬的間隙,最後一次問玉環,「你不會後悔吧?」玉環點了頭。岳大江又說,「你若後悔還來得及,我可以派人到車上去干。」玉環道:「不必了,我有把握在車站了結這事。」

中午,岳大江為張天心餞行,暗中安排部下灌了張天心和張天心的隨從吳大賴子不少酒。吳大賴子完全醉了,站都站不穩。張天心也喝了不少,直誇岳大江講交情。岳大江說,這是該當的,天帥不管在哪,總還是天帥么!趁著張天心醉意矇矓時,岳大江提出要張天心的槍,說是作個紀念。張天心當即把槍給了岳大江,岳大江也回贈了把嵌銀柄的漂亮洋手槍給張天心,讓張天心去賞玩。張天心接槍時就問了句,咋沒子彈?岳大江道,子彈原是有的,只是玩光了,正託人到上海去買,買到當親自派人送到天帥府上,張天心未疑有詐,把槍收起來,也沒再說啥。

三點整,師部那邊不急不忙發出送客的汽車,火車站這邊岳大江的副官長已風風火火地到了,對玉環說:「一切都安排好了,張天心的槍被騙下了,他那幕僚長醉成了泥,你干吧,全當是對付一頭死狗。」

三點二十五分,車站四周禁了街,岳大江的護兵隊把進站口和月台圍了個密不透風,玉環一副軍人的樣子,隨那副官長出來了,徑自插入護兵隊中。因有那副官長在身邊,玉環出現在護兵隊中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三點三十五分,四輛小汽車開到了火車站進站口。岳大江從第一輛車中出來,張天心從第三輛車中出來,出來後,二人手拉手站在車旁說話,說得熱情而懇切。玉環覺著岳大江的虛偽真是不可思議,知道幾分鐘後張天心就要一命歸天,還在一本正經地演戲。玉環真想在這兒一槍放倒張天心,讓這老傢伙死得更明白些。可玉環最終沒幹,她得言而有信。根據她和岳大江達成的協議,她不能在岳大江面前干,得在張天心獨自走到月台上再干。

玉環開始向月台移動。

這時,一個不在計畫中的意外發生了,玉環迎面撞上了方營長。方營長正帶著自己手下的一干人馬在月台上警戒。玉環一看不好,未待方營長叫出來,先走到方營長身邊,低聲說了句:「與你無關,知道么?」

方營長臉色蒼白,哆哆嗦嗦道:「咋……咋會與我無……無關呢?你……你是我老婆……」

玉環道:「從現在開始不是了!」

方營長又說:「這麼干不行,我說不清。」

玉環道:「那你快滾!」

方營長無可選擇,轉身溜了……

三點四十二分,玉環企盼了十幾年的時刻終於到了,張天心一搖一擺來到了月台上。這個殺人如麻的屠夫老了,也胖了,那走路的樣子卻沒變,依舊像鴨子似的。當年他就是這樣搖搖擺擺走到溪河車站站台上的。就是在那站台上一槍打死了她爹,今日輪到他自己了!

玉環一點也沒慌,迅疾拔出壓滿子彈的駁殼槍,閃到月台一端的牆柱後。在張天心走到距自己不到五步開外的時候,突然從牆柱後跳出來,大喝了一聲:「張天心,溪河的血債該結了!」隨即,瞄準張天心的腦門連連扣響了槍機,未待張天心作出反應,便把張天心血淋淋擊斃在地上。

張天心身邊跟著吳大賴子和兩個便衣保鏢,身後還有許多岳大江的護兵,這些人都被眼前這突然的刺殺驚呆了,先是四下逃散,繼而就對著玉環這邊開了槍,子彈打得牆柱和洋灰地直冒煙……

玉環沒等到那亂飛亂撞的子彈擊中自己,先將槍口瞄向自己腦門,坦然地把槍再次扣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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