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仇 第六章

北線上河灘一戰之後,省城的緊張氣氛又緩和下來,報上的消息說,孫大麻子的定國軍吃了大虧,被張天心一舉擊潰,北撤了二百里,短時間內已無反撲的可能。國民革命軍原可藉此機會發起攻擊,卻因奉軍的壓力和內部分歧,坐失良機,已決定繞道北伐。

局勢安定以後,張天心回到了省城,回來那日,城中紳商各界奉省城守備司令岳大江的命令捐款三十萬,為張天心的安國軍祝捷,連小小的三江貨棧也被迫捐了二百八十塊。岳大江還為張天心的入城組織了盛大的歡迎式,把自己混成旅三千多號人都派到了大街上。

玉環又躁動不安了,入城式那天硬拖著百順上了街。百順不願去,玉環竟用勃朗寧手槍抵著百順的腦門說,「你不是罵我瘋了么?我就是瘋了,今個你若不去,我就先殺了你這不忠不孝的東西,再去殺張天心!」百順硬是被槍抵著,才哭喪著臉出了門。一腳跨到門外,就覺著自己已死了半截,腦中閃出的第一個念頭便是,不論是死是活,走前都得和老五、老六告個別。

於是乎,出了三江客棧,根本沒問姐該往哪走,就自說自話的沿國民大道往北邊的堂子街奔。到了堂子街口,對姐姐說:「你在這候著,我去去就來。」

玉環道:「想逃不成,我可給你先說清,你逃不了。」

百順幾乎要哭出來:「我……我還能往哪逃?有你這樣的姐在,我敢逃么?你今個要去死,我也陪著了!」

玉環說:「那好,走吧,你去哪,姐陪你一起去。」

百順腳一跺:「我去小白樓會婊子,你也要跟著?」

玉環不相信像弟弟這樣窩囊的人也會逛窯子,更不可想像沒有大把大把的錢也能在窯子里混得如魚得水,便不在意地說:「你要真在那小白樓有個相好,也算你的能耐了,今個我倒要見識見識。」

百順吼道:「和我相好的還不是一個呢,是兩個,她們哪個都比你這親姐姐強。」

到了小白樓卻沒見到老五、老六她們。王婆子說,走了,是才走的,張天帥凱旋,姐妹們奉命慰勞天帥的弟兄們,一個沒剩,全被她們乾爹帶去了。

百順真傷心,覺著自己真算是當今當世命最苦的了,今個就要送命,死前想見見心上人都見不成;姐還嘲諷他,說憑他這份軟蛋模樣,沒哪個女人會看上的,女人都喜大男人,不喜小白臉。

已沒心思和姐爭辯,抱著必死的念頭,和姐一起往城北門趕。走到大都督路就走不通了,岳大江混成旅的大兵禁了街,只許百姓們在大都督路邊看,不許再往前走一步。玉環一見走不通,拖著百順繞小巷。繞過幾條小巷,又到了國民大道。國民大道也封死了,大兵們在大道兩邊立著,手中的槍沖著道兩旁的人群,做出了隨時射擊的樣子。玉環要再找別的路已來不及了,只聽得一陣嘚嘚馬蹄聲響畢,城北門方向軍樂隊就奏著「得勝曲」過來了。

氣氛怪熱烈的,吹吹打打的樂隊後面是炮兵,炮手們駕著馬,拖著炮;炮兵後面是步兵,步兵扯著長腔唱著兵歌。那兵歌玉環覺著很耳熟,彷彿在哪聽過的,待步兵們走到近前才驟然想起,當年父親手下的弟兄也唱過這兵歌的。因著熟悉的兵歌,憶起了昔日情形:昔日父親是旅長兼鎮守使,也像張天心這麼威風,鎮守使署門前的操場上常有這整齊的隊列,這拖著長腔的歌聲。而如今父親已經作古,張天心卻依舊活得這麼滋潤,實在讓她難以忍受。於是,瘋狂的念頭便在玉環腦子裡不停地轉,無數次想像著射殺張天心的情形,真恨不得立即把懷中揣著的手槍拔出來。

百順的心情自是比玉環緊張得多,好日子剛開了個頭,他可不想死。他既不想死,也就不能讓姐姐去送死。這陣勢百順看得清楚,姐姐成不了事,莫說張天心沒出現,就是張天心出現了,姐姐也沒法用短射程的勃朗寧打死他。他和姐姐在實彈演練時試過,這小玩意打不遠,除了護身和自殺,簡直沒啥大用。因而,在姐姐瞅著路上的兵隊發獃時,百順只瞅著自家姐姐,隨時準備在姐姐不能自持時,把姐姐一把摟住。心下更希望那張天心省點事,甭露面,或者坐在汽車裡別出來,落個雙方都省心。

兵隊過了好一陣子,終算過完了,過完之後,車隊遠遠出現了。頭輛車是大車,車上有兵,車頭上還支著連珠槍。後面就是蝸牛般的小車了,共計三輛,一輛紅的,兩輛黑的,三輛車的踏板上都立著手提盒子炮的護兵,誰也不知道那張天帥坐的是哪輛車。

車隊在道那邊出現時,玉環問身邊一位穿軍裝的官:「咱張天帥在哪輛車裡?」

那軍官定定地看了玉環一眼:「你問這幹啥?」

玉環很和氣地道:「想見見天帥唄!說起來天帥還和俺沾點親哩!」

軍官說:「那何不到督府找他去?」

就說到這裡,頭輛小紅車已近了,玉環又問了句:「長官,天帥會在這紅車裡么?」

軍官搖搖頭道:「誰知道呢?!天帥神出鬼沒的,盡唬人,沒準三輛車裡都沒有,他早到督府喝上酒了。」

百順聽了這話,把姐姐的手一拉,說:「姐,既見不到,那咱走,這長官說的是,咱就到督府找吧!」

玉環卻不死心,愣愣地盯著小車看,一隻手還想向懷裡摸,百順的心幾乎懸到了喉嚨口上。好在車踏板上的護兵把三輛小車的車窗都擋住了,車裡坐的誰,外面的人看不清,可能發生的禍事才沒發生。

回到家,百順大有撿回一條命的感覺,猶有餘悸地對姐姐說:「這麼著不行,根本殺不了張天心的。」

玉環點點頭:「我知道殺不了他,也沒準備在今個殺他。」

百順便問:「那你逼我去幹啥?」

玉環道:「想練練你的膽量,也想讓你親眼見見張天心的陣勢,到時真幹了心不慌。」

百順倒吸了一口冷氣,認定自己這姐姐已瘋狂得不可理喻,心中對姐姐的恨已超過了對張天心的恨,頭腦中竟閃出了掐死姐姐的念頭。

這念頭出現時,百順自己都驚愕不止,渾身上下一陣陣發冷,禁不住哆嗦起來。玉環見百順神情異樣,以為百順病了,伸手去摸百順的額頭,百順把玉環的手甩開,極惶恐地逃了。

為了遏止這可怕的念頭,百順自那開始就儘可能地躲著姐姐,往小白樓跑得更勤了,老五、老六沒客時,百順乾脆就在樓里過夜。玉環直到這時才信了百順的能耐,也就益發覺著百順不成器,便三番五次地到小白樓找百順,有一回,還當著老五的面打了百順一記耳光。

百順氣死了,挨了耳光後,對老五、老六發狠說,「我得宰了她!不宰了她,我沒法活!」

老六道:「別胡說,她咋著也是你姐,為你操了這麼多年心,你殺她天理不容。」

老五也道:「就是呀,你姐也活得不易,你得體諒她。」愣了一下,又說,「再者,你也沒這個膽!你不敢殺張天心,就敢殺你姐了?鬼才信哩。」

百順道:「張天心是司令,不好殺,對付俺姐容易。」

老六冷冷一笑:「那你是孬種。」

百順哭了,哽咽著說:「我就是孬種,活孬種,你們打這以後都別理我了。」

老五、老六見百順哭得傷心,才憐愛地勸道:「別哭,別哭,我們來給你出出主意,你不就這一個姐么?好對付!」

百順抹著淚問:「咋對付?」

老五、老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沒詞了。

百順賴道:「你們不給我做主,我就去死。」

老六忙把百順的嘴堵上了,說:「不許,不許,你不許死,你是我們姐妹可心的小玩意,你死了,我們和誰玩?」

這當兒,老五來了主意:「有了,你何不想法把你姐嫁出去?看樣子她今個兒也有二十了吧?」

百順說:「不止二十哩,都二十二了。」

老五道:「二十二真不小了,是該找婆家了。」

三人這才極一致的歡喜起來,就像似看到玉環被他們嫁了出去,永久的麻煩已消失了一樣。

老五、老六以自身作為女人的體會拍胸脯說:「大姑娘家只要有了男人,被男人×過就再離不開男人了,你讓她胡思亂想,她也不會的。」

百順聽那×字很不入耳,說:「你們別罵俺姐。」

老五、老六吵道:「誰罵了,誰罵了?和男人睡覺不叫×叫啥?你這不也見天×俺姐妹么?!」

說完便是一陣笑,惹得百順也笑了……

卻不料,沒容百順並那老五、老六給玉環相好婆家,玉環先給百順找下婆家了。那婆家是岳大江混成旅的手槍營,玉環要百順到手槍營去當兵。

百順大為震驚,問姐姐這手槍營歸不歸岳大江管?姐姐說,自然歸岳大江管。百順道,既然歸岳大江管,人家咋會要他?姐姐說,手槍營的方營長是湯集人,早年在父親手下當護兵,對父親很有感情,願瞞著岳大江收下他。百順又問,你是咋認識這方營長的?玉環道,是湯成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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