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海弟兄出山這日,鳳鳴城中一片忙亂。
周旅長的旅部兼鎮守使署緊張開會,開的熱烈異常。進山談判的吳副旅長、白少爺一派力主剿滅徐福海;原孫旅長的獨立團團長、現安國保民軍參謀長一派主張改編徐福海;雙方爭得不亦樂乎。主剿者認為,徐福海這幫山匪極是狡詐,且經年為害,不藉此機會徹底除之,必有後患:匪們因著官軍的名義有了更多的槍彈,倘存異心,一朝重回山中,勢必如日中天不可收拾。何況編例一開,還會誘引出新的匪來,歹人會想,為匪也能修得正果,只要動靜鬧大,就會收編,長此下去,必造成收編一批,生出一批的惡劣效應。主編者則認為,官府要講信用,不能出爾反爾。今日把出山之匪剿掉自然痛快,可日後就沒人相信官府了。再者,安國保民軍也需擴大勢力,多些力量有何不好?!若怕匪們存有異心,自可小心防範,一俟發現不軌,再行消滅不遲。周旅長看著手下的軍官爭,只在會議廳里來回踱步,並不表態。
商會裡,趙會長和城中紳耆也在聚商,意見大體一致,主剿不主編。鎮守使署還在吵著,商會這邊,趙會長已代表眾紳耆草擬「萬民狀」了。趙會長和眾紳耆吃盡了匪們的苦頭,為一次次剿匪,破費了不少錢財,可不想再留下後患了。孫旅長兩次借剿匪進行的敲詐不算,這次周旅長真格剿匪,也照舊要商會出錢,給匪們送進山的「軍餉」是城中各商家分攤的,就連原要送進山的一百桿破槍,也作價兩萬要商會出——這真滑天下之大稽:匪們綁他們,搶他們,他們還得買槍去武裝匪們!當時說到把一百桿槍送進山,最先反對的就是趙會長。
趙會長認定此舉不可取,要周旅長慎重。
周旅長卻道:「我這槍也不是白送的,是想用這一百桿槍換出玉釧,只要玉釧出來,我不怕匪們不出來!就算他們不出來,我也對得起玉釧了。」
周旅長這麼一說,趙會長才無話了。
周旅長只因著當年的青樓情分,能對玉釧這麼盡心,他趙會長欠著玉釧的救命之恩,更得盡心盡意——說到底,剿匪倒在其次,救出玉釧才是根本。
不曾想,徐福海那匪甚是狡猾,大概摸透了他們的心思,寧可先不要那一百桿槍,也不放玉釧出山。這對玉釧雖然不利,對剿匪卻又有利了,而剿平了徐匪,自然也就救出了玉釧。因此,趙會長極力主剿,不主編——編了不好辦,徐福海真成了團長,玉釧這輩子也就難逃徐福海的手心了。
趙會長再也忘不了那年在山中和玉釧分手時,玉釧那番悲苦欲絕的飲泣。
根除經年匪患在此一舉,今日匪既出山,再無生還之理。
趙會長擬就萬民狀,引著幾個有些頭面的紳耆,去了周旅長的鎮守使署,打定主意,在遞交萬民狀時,要迫著周旅長下定剿的決心。
鎮守使署的會卻還沒散,一個年輕副官讓趙會長一行先在會議廳旁的屋子坐下了。
剛坐下沒幾分鐘,就聽得會議廳里有了日娘搗奶奶的罵聲,繼而,又聽一陣亂響,身著軍裝的白少爺捂著流血的鼻子栽將出來。
趙會長扶住白少爺,未及問明事由,已聽得周旅長在會議廳里拍著桌子在吼:「這像什麼樣子?!剿也好,編也好,都好好談么,豈可動手打人?白少爺雖說言詞不當,也是老子請來的,也為咱立了功的!」
就吼到這,周旅長氣呼呼出來了,大約是尋白少爺的。
果然是尋白少爺的,要白少爺進屋繼續開會。
白少爺不願進屋了,在屋門口對周旅長說:「你們要編只管編吧,我不說你周旅長騙我,只說我白某人瞎眼就是!」
周旅長皺著眉頭道:「我還是那句話,編也好,剿也好,是我的事,我只擔保把玉釧給你,其它事你莫多嘴!」見趙會長和幾個有頭面的紳耆也在,周旅長抱拳道了聲「各位稍候」,又回了會議廳。
趙會長這才問白少爺:「周旅長和那幫軍官究竟打的什麼主意?看光景是要剿呢?還是編呢?」
白少爺沮喪道:「只怕要編哩。」
趙會長和眾紳耆都感意外,臉全拉下了。
白少爺又說:「我這回只當又做了場夢吧!可……可這夢做得還值,雖沒能和玉釧說上幾句話,總還見了幾面,死也無憾了。」說罷淚水直流。
趙會長心裡也難過,拍著白少爺瘦削的肩頭說:「先別說這冷心的話,辦法還有,周旅長畢竟不是孫旅長,人好,而且……而且要救玉釧的心和咱是一樣的。」
白少爺不信。
趙會長不便把周旅長當年給玉釧破身、許諾為玉釧贖身的舊事扯出來,又安撫了白少爺幾句,也就算了。
會又開了一陣兒,終於散了,定下的計畫是編是剿誰也不知道。趙會長和眾紳耆追問周旅長。周旅長避而不談,只道是軍事機密,行動之前不可談的。
趙會長無奈,只好把「萬民狀」遞上去,言明商家百姓主剿的意思,且吞吞吐吐說:「如……如若這回旅長您仍是不剿平這幫山匪,只怕……只怕日後再要向城中百姓籌餉就……就難了……」
周旅長臉一黑道:「你們這是要訛我么?」
趙會長和眾紳耆慌了,都說不敢。
周旅長哼了聲:「我諒你們也不敢!」
趙會長和眾紳耆見周旅長不吃硬的,又來軟的,大談百姓受匪害之苦,不剿了真是不得了,了不得的。
纏到末了,周旅長終算透了句話:「這會兒,我不能說剿,也不能說不剿,一切得看發展;若是徐福海那匪不存異心,收編過來不再作亂自是好事。若是徐福海存了異心,老子就剿了他,為民除卻一害。」
趙會長一行這才謝了周旅長,諾諾退去。
臨別,趙會長又對周旅長道:「不管咋著都不能傷著玉釧啊!」
周旅長心照不宣地沖著趙會長點了點頭,應道:「這是自然!誰敢傷了玉釧,本旅長要他抵命!」
隊伍進了一線天峽谷,二先生手下的人便把內峽口封了。福海行在峽谷底,眼見著頭上懸崖絕壁上有人影晃動。出了峽谷,有個十餘戶人家的小村落,是經年通匪的所在,福海不走了,令弟兄們當夜在此安營紮寨。
第二天再開拔,福海又把白臉狼手下的幾十個弟兄留了下來。是白臉狼主動要求留下的。白臉狼說,不防一萬,還防萬一,內峽口封了,外峽口也得有人守著,一旦有變,才有退入山中的雙重保證。福海認為有理,不顧周旅長派來的金參謀的反對,硬留下了白臉狼一干弟兄不說,還把幾十桿好槍留下了。
玉釧認為不妥,說是走到這一步了,再無必要如此多疑。
福海道:「我不是多疑,是覺著不踏實。」
玉釧說:「既要留人,也該留咱三弟——你不想想,白臉狼若是不想出山,叛了你,也叛了官府,咱說得清么?」
福海道:「這我想過,他不敢——內峽口有二先生把著,他就是叛了我,也進不了山。」
玉釧還是認定應留老三。
福海煩了:「道你不懂,你就是不懂,老三是我的團副,哪有不和我在一起的道理?況且,我們馬上還要和周旅長有一番交涉,他也要去給我扮個黑臉的。」
玉釧這才服了,沒再言聲。
福海多疑,老三更是多疑。
第二日只離開外峽口不到十餘里,老三就不願走了,扯著福海的胳膊道:「大哥,這事太懸乎,咱把連珠槍留在了山中,幾十桿好槍又給了白臉狼,現時咱五百多號人還沒一百條槍,再往前走,人家把咱後路一抄,咱退無可退,守無可守,整個兒完蛋!」
福海心裡也虛,便問:「依你咋辦?」
老三搖了搖頭:「我……我也不知該咋辦,只覺著不能再走了,現在若有意外,咱還有把握退進山,他們想攔也攔不住,再朝前走會出啥事我不敢說哩!」
福海想了想:「我們再走二里,到李圩子歇下,那地方你知道的,有寨圩子,遇事好抵擋,不行往山裡走也是方便的。」
老三點點頭:「先說歇下,實則住下,就在那裡和周旅長重開談判。咱已經出山,自然顯示了誠意,周旅長也要拿出些誠意的,咱接著前時那個碴子要槍,一百桿槍不送來,咱死活不走。」
福海笑道:「給一百桿槍咱就走了?」
老三不解福海這話的意思,只盯著福海的臉看。
福海手一揮道:「給了這一百桿槍,咱也不走,咱點出的人馬是一千多號呢,就以李圩子為老營,招兵買馬,把一千多號人整齊,來個就地操練!」
老三撫掌大叫:「好,好!」
福海又說:「我們這麼干也得有個說道,可以帶話給周旅長,只道弟兄們搶慣了,惡習一時難改,非經一些時日的訓誨不能帶入城中,以免騷擾百姓,周旅長縱有不滿也無話可說。」
那日中午到了李圩子,隊伍真就不走了,一住就是三天,非逼著金參謀立馬叫人把一百桿槍送來。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