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七章

吳明雄火透了,在電話里的吼聲連省計生委的秦主任和女縣長巫開珍都聽得清清楚楚:「肖副書記,我看你又利令智昏了!你真以為你陰一套陽一套就能影響得了一個中共平川市委嗎?你說干,這個市委就要干;你說聲不幹,這個市委就要停嗎?我真不知道你在打什麼算盤!現在我也和你說清楚:中共平川市委通過這個改革試點方案不是你肖副書記逼出來的,日後出了任何問題,也不要你肖副書記負任何責任!我吳明雄和平川市委的其他常委們從來沒指望過你肖副書記負什麼責任!這總該讓你滿意了吧?!」

肖道清當然很滿意,他已把一頭暴怒的老獅子推進了必將有滅頂之災的巨大漩渦。更絕妙的是,在把老獅子踹下漩渦後,他肖道清光明正大地道明了自己對於漩渦的清醒認識,仍保持著一個清白的、不犯錯誤的光榮記錄。

然而,放下電話,在省計生委秦主任和巫開珍面前,肖道清卻做出一副很無奈的樣子說:「我們這個吳書記,太固執,太專橫,對同志之間的個人成見也實在是太深了!」長長嘆了口氣,又搖搖頭說,「我對這個老同志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巫開珍對肖道清的話不作表示。

不了解平川情況的秦主任卻議論說:「可能是平川名聲大了,吳書記自己的名聲也大了,就不把同志們放在眼裡了吧?其實,這不好,很容易犯錯誤哩。」

這時,別說曹務平、束華如、吳明雄,就連料定要出事的肖道清都沒想到,事情竟會鬧得那麼大,竟是一場轟動全國的大風波,而且,想阻止都來不及了。18個小時後,即1995年12月12日上午10時許,平川市勝利煤礦1800名礦工不滿改革試點方案,一舉湧上京廣線集體卧軌,致使連接中國南北兩個特大城市的京廣鐵路運輸中斷2小時零37分,打亂了全國鐵路的正常運行,釀發了震驚全國的「12.12」事件。七十一後來中央和省委的調查證明,勝利煤礦「12.12」事件發生時,平川市委、市政府的改革方案不但還沒有開始實行,也還沒有正式對外公布,僅在12月11日晚上勝利煤礦礦級幹部聯席會上,由礦黨委書記兼礦長肖躍進按曹務平的要求先吹了一下風。吹風時,兩個副礦長和一個總工程師反應就很大,指責肖躍進賣礦求榮。列席了市委常委擴大會的礦黨委副書記姚欣春,也就對除肖躍進之外其他礦級幹部的職級安排提出了異議,那口氣好像也想弄個民郊縣委副書記噹噹。

吹風會吹出了這麼多矛盾,肖躍進不敢大意,先要求與會者嚴格保密,不得把會上的內容和爭執透露到其他幹部群眾中去,同時,會一散,連夜打電話給正在市裡開市長辦公會議的曹務平彙報情況。

曹務平很惱火,要肖躍進通知所有勝利煤礦的礦級幹部,第二天,也就是12月12日上午8時,到市政府二樓會議室開會,由他和市委常委、民郊縣委書記程謂奇一起主持會議,正式向勝利煤礦的礦級幹部們傳達市委指示精神。

為防止可能出現的突發性事件,曹務平要已列席了常委會的肖躍進和姚欣春都不要來了,密切關注礦上8500名幹部職工的情緒,作好必要的解釋和說明,隨時和市裡保持聯繫,絕不能出現赴市群訪。

到這時候,曹務平想到的最嚴重後果,也只是吹風會上的信息由心懷不滿的幹部透出,幾千人擁到市內進行群訪靜坐,怎麼也沒想到近在咫尺的京廣鐵路會被卧軌切斷。

這種疏忽帶來的後果無疑是災難性的。……12月12日是勝利煤礦全礦發工資的日子,參加正常生產的工人不用說,就是平時待崗的工人也來領工資了。有些奇怪的是,過去待崗工人大都是在下午來,因為礦財務科上午從銀行把錢拿出來,下午才可能發到工人手上。而這天一大早就有人陸續來了,到9點左右,礦黨委大樓前的小廣場上已聚了不下千把號人。

就在9點10分,原礦機修廠車間主任章昌榮和撤銷建制的原採煤十區副區長王澤義,首先把一條白布橫幅打了出來,橫幅上寫著「勝利煤礦是全體勝利礦工的勝利煤礦,誰也無權為個人私利賣礦求榮」。繼而,又有些舊床單拼起的大幅標語出現了:「打倒工賊肖躍進!」「打倒昏官曹務平!」「勝利煤礦決不屈服!」「以鮮血和生命保衛我們的煤礦和飯碗!」

兩面獵獵飄飛的紅旗也在這當兒出現了,旗下越聚越多的工人們唱起了被他們改編過的國歌:起來,不願做奴隸的礦工,把我們的血肉築起我們新的長城,勝利煤礦到了最危險的時候,礦工們被迫發出最後的吼聲。……肖躍進和姚欣春這時都在礦黨委大樓二樓上,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當年在電影里看過的工潮鏡頭。肖躍進焦慮萬分,先是打電話向曹務平彙報,後來就根據曹務平的口頭指示,打開正對著人群的窗戶,大聲對工人們解釋,說這個方案僅僅是方案,還在徵求意見。然而,肖躍進話沒說完,好多石塊、酒瓶就從打開的窗戶飛了進來,一塊拳頭大小的石塊砸得肖躍進滿臉是血。

肖躍進任鮮血在臉上流,仍大聲說:「同志們,大家都冷靜一點!沒有誰想賣礦求榮,礦上這幾年來的處境,你們全知道。聯采既然搞得這麼好,就算實行全面聯采,對大家也沒有壞處呀!你們當中有沒有聯采隊的同志?有沒有?我敢肯定沒有。他們不會過來鬧,他們已經切實感受到了改革帶來的好處!」

這時,又一隻酒瓶飛了進來,準確地擊中了肖躍進已糊滿鮮血的臉,致使肖躍進顱骨折裂,當場昏倒在自己辦公室的窗前,待他從昏迷中醒來,已是三天後的早晨了,該發生的全發生了。

也正因為肖躍進的昏迷,動亂中的勝利礦和平川市委、市政府失去了一個多小時的聯繫,事態的發展進入了無法控制的地步。

9時25分,憤怒的礦工自發擁上礦黨委大樓,砸毀了肖躍進的辦公桌、文件櫃,還在辦公室的大門上用墨汁寫下了「工賊老窩」四個大字。對倒在血泊中的肖躍進,竟無人去搶救。後來,在礦工們擁向京廣線時,才有幾個科室幹部把肖躍進用礦山救護隊的擔架抬進了礦醫院,肖躍進方能死裡逃生。主持手術的醫生說,如果晚送來半小時,肖躍進的命就保不住了。

面對失去了理智的礦工,黨委副書記姚欣春嚇得渾身直抖,語無倫次地反覆解釋,此事與他無關,全是肖躍進和市委副書記兼常務副市長曹務平一手搞起來的,他是堅決反對的,而且最早的風聲也是他冒著風險告訴大家的。

礦機修廠車間主任章昌榮和原採煤十區區長王澤義證明,情況確實是這樣,姚欣春才得以從憤怒的人群中擠出去,一聲不響地躲回了家,再也沒露過面。

9時40分,佔領了礦黨委大樓的礦工們不知該如何進行下一步行動時,另一個對聯采充滿仇恨的關鍵人物出現了,這人就是河東村金龍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田大道。

田大道對河西村萬山集團與勝利礦的聯采仇恨了三年多,既恨肖躍進、曹心立,更恨庄群義。得知市裡決定聯采進一步擴大到全礦範圍,田大道立即意識到自己集團的經濟利益要受到重大影響。全面聯采後,精明過人的庄群義再不會像過去國營勝利礦那樣大方,對他的盜採亂挖讓步。因此,一大早,田大道借口到礦上談一筆井下礦用支架的轉讓,也到了礦上。

據田大道被捕後交待,發現礦工們佔領了黨委大樓,他和手下兩個集團辦公室的人,只是過去看熱鬧,並沒有說什麼,做什麼。

司法機關拿出當時在場者的證言、證詞,問田大道:「你沒說什麼嗎?這麼多人證明,就是你第一個提出去卧軌的!工人當時要到平川市委、市政府上訪。你煽動說,上訪沒有用,市委決定了的事,市委不會自己推翻。要解決問題,就得把事情鬧到中央去,一卧軌,中央就知道了。『文革』時造反派就這麼乾的,當時周總理都出面說話了,問題馬上就解決了。這些話你說沒說過?」

田大道只得認賬。但又解釋說,自己當時絕不是別有用心,也絕沒有事先和章昌榮、王澤義或礦上任何人一起參與過策劃,而是法制觀念淡薄,隨便說說,說過也就忘了。

司法機關再次拿出了證據:「不對,你田大道不是隨便說說,你是做了認真準備的。不是你拿出一皮包百元大鈔,對著工人們喊過嗎:鐵路上軋死你們一個人,我田大道就出一萬的撫恤金,軋死100個,我出100萬!沒事先準備,你哪來這一皮包現鈔?!」

田大道無話可說了。

事實是:是日9時45分,民郊縣河東村金龍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田大道,在肖躍進辦公室門前的敞開式走廊上,揮著一把百元大鈔煽起了礦工們衝上京廣線卧軌的激烈行動。有些混在人群中的河東村金龍集團員工喊起了「田總經理萬歲」的驚人口號,進一步把礦工們的情緒煽到極致。

9時50分,1800多名熱血沸騰的礦工打著紅旗,扯著橫幅,唱著改編過的國歌,從礦東門衝上了1200公尺外的京廣鐵路。

後來,務平上大學了,進步了,從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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