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謝學東說:「老吳,我們不要扯這麼遠,就說尚德全。這個同志和陳忠陽關係很不一般,你知道不知道?把這個同志提上來,陳忠陽起沒起作用呀?還有就是,他尚德全敢這麼干,是不是得到了陳忠陽的縱容和支持呀?梁山忠義堂的作風不得了呀!陳忠陽做了水利工程總指揮,人家就要為堂主賣命了,哪還講什麼黨的原則,人民利益呀?!」

吳明雄再也壓不住心頭的憤怒了:「謝書記,我請您記住自己的身份,您是我們的省委副書記,是領導,在沒有任何事實根據的情況下,您這樣以主觀揣測評價自己的同志,是很不負責任的!」

謝學東也不退讓:「吳明雄同志,我也請你記住,作為一個省委副書記,對這種逼出人命的惡性事件,我和省委都是要一管到底的!」

吳明雄說:「很好,我將責成分管紀檢的肖道清同志天天向您彙報有關此事的調查處理情況。同時,也希望您再想法多撥點款給我們,讓我們300公里工地上的民工同志吃得好點,穿得暖點,不至於日後出現凍死人的事情,讓您再為難。謝書記,您知道現在大漠河工地上的氣溫是多少度嗎?我剛從工地上回來,向您彙報一下:平川北部一直在-22℃,中部攝氏-21℃,南部地區好些,攝氏-19℃,不過一直有暴風雪。」

謝學東氣道:「工地上真要出現凍死人的事情,你吳明雄就該辭職!」

吳明雄說:「就算我辭職,平川南水北調工程也下不來了,143萬人馬和幾億資金已在您和省委的全力支持下投下去了,就是苦著臉,嘆著氣,咱們也得背水一戰了。謝書記,您說是不是?」

謝學東實在是無可奈何了,沉默了好半天,才嘆著氣說:「老吳呀,我們都冷靜點好不好呢?你辛辛苦苦整水修路是為了平川,我苦口婆心和你說這麼多,不也是為了平川么?昨天我還和老省長說呢,這種大工程,沒有你老吳是干不下來的。」

吳明雄的口氣便也緩和下來,勉強笑著說:「謝書記,您不是我的老領導、老書記么?不和您這老領導、老書記吵,我還能和誰吵?!不過,您放心,合田的事,我們一定會處理好。今天下午,我和陳忠陽已去了合田縣張王鄉,看望了陶鄉長的愛人魯文玲老師,代表市委向她慰問、致歉,也得到了魯老師的初步涼解。對合田縣委書記尚德全,我們一定嚴肅處理,準備把他撤下來。」

謝學東說:「這很好,尚德全是要處理,否則,黨紀國法何在?!不過,陳忠陽作為市委主管水利工程的副書記和總指揮,也是有責任的,起碼要負領導責任吧?」

吳明雄心頭一陣顫慄。

謝學東口氣平和地說:「當然嘍,這樣一個老同志,馬上要退了,真給個處分也不太好呀,你們看,是不是能勸陳忠陽提前退下來呢?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建議,不代表省委,這要聲明一下。」

吳明雄想了好一會兒才說:「謝書記,對您個人的建議,我會認真考慮。不過,我認為,在這件事上,陳忠陽沒有多少領導責任,如果要追究領導責任,也得由我吳明雄來承擔,我是市委書記嘛。」

謝學東說:「好,好,反正你們考慮就是。我再重申一遍:不論往日還是今天,我嘮嘮叨叨說這麼多,都是為你們好,聽也在你們,不聽也在你們。我在平川和大家一起相處了好幾年,當緊當忙時,總得盡點心意吧?!」

放下電話,吳明雄疲憊極了,雙手抱頭,在沙發上獃獃地坐了好一會兒,才又強打精神摸起了電話。見女兒吳婕還在房裡,吳明雄便捂著電話送話器說:「小婕,你回房睡吧,爸還要和你陳忠陽伯伯通個電話談點工作。」

夫人進來了,也嗔怒說:「小婕,也不看看幾點了,還呆在這裡幹什麼?明天還上不上班了?!」

吳婕出去了,走到房門口時,對父親說了句:「爸,我明白了,人家借題發揮大做文章,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哩。」

吳明雄笑了,問:「誰是沛公呀?」

吳婕說:「就是你和陳伯伯、束叔叔這些要幹事的人。謝學東、肖道清自己不干事,也不想讓別人好好乾事,別人把事干出來了,他們不就難堪了嗎?」

吳明雄嚴肅地說:「小婕,不要這麼信口開河。謝書記和肖書記都是好心,也是想幫著爸爸把事干好的。」

吳婕才不信呢,沖著吳明雄詭秘地一笑,說:「這大概就是政治的複雜性了。你剛才臉都氣青了,現在還和我這樣說。」

這時,夜已很深了,機關宿舍大院家家戶戶都熄了燈,連院子里的路燈也熄了,只有吳明雄家的窗前還呈現著一方醒目的明亮……四十四陳忠陽看著坐在對面長沙發上一支接一支默默抽煙的尚德全,一陣痛惜之情像潮水似的鼓涌著漲上心頭。十幾天沒見,尚德全已瘦得脫了形,鬍子拉碴,眼窩深深陷了下去,顴骨凸出,右手夾煙的中指和食指被煙熏得焦黃,往日的精神頭一點沒有了。

陳忠陽怪嗔地說:「德全啊,你能不能少抽點煙呀?!」

尚德全笑笑,順從地把手上剛點著的一支煙掐滅了,還嘆著氣解釋說:「因為心裡煩,這陣子煙就抽多了。」

陳忠陽以一副長輩兼領導的口吻說:「人生在世,總避不了有煩惱,誰沒有煩惱呀?你以為我就沒煩惱?問題是要正確對待嘛。」

尚德全下意識地把掐滅了的煙在手上揉著,平淡地說:「老書記,你放心,我能正確對待,別說撤職,組織上就是給我再嚴厲一些的處分,我都沒有怨言,咱自己闖禍了,怪誰呢?」

陳忠陽問:「合田的工作都移交了么?」尚德全搖搖頭說:「暫時還沒移交。」陳忠陽一怔:「為啥?」

尚德全苦苦一笑:「市委免職的文還沒正式下,我交啥?趁著手上還有幾天的權,能幫你老書記做點啥,就做點啥吧。這幾天,合田的以資代勞款總算籌齊了,十萬人也讓夏縣長帶著上了大漠河。」

陳忠陽真感動,不讓尚德全抽煙,自己卻哆嗦著手點了一支煙抽了起來。

尚德全又說:「老書記,您別安慰我。我知道,不是你要撤我,是吳書記要撤我。我一點都不怨您,這麼多年鞍前馬後跟著您,我也學了不少東西。說心裡話,沒有您老書記的一手培養,我這個吃千家飯長大的窮孤兒,決不可能出息成市長、縣委書記。」

陳忠陽猛吸了一口煙,緩緩吐著煙霧說:「德全,這你錯了。培養你的不是我陳忠陽,而是各級黨組織。你這小同志可千萬別把對黨、對組織的感情,和對我個人的感情混為一談。我陳忠陽是中國共產黨的平川市委副書記,不是梁山忠義堂的堂主。至於今天撤你,偏不是吳明雄書記,恰恰是我,是我在市委常委會上提出來撤你的,這你沒想到吧?」

尚德全愣住了。

陳忠陽嘆著氣:「建議撤你,大概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選擇之一,可我必須這麼做。我難道不知道你闖禍的動機本是一片好心么?我難道不知道你工作一直兢兢業業么?今天我老頭子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就是為了顧全大局呀。今天的大局是,水和路要上去,平川地區一千萬人民的生存狀態要有個根本的改變,市委依靠人民,人民盯著市委,我這個共產黨的市委副書記不能徇私,也不敢徇私呀。」

尚德全點點頭說:「我知道,這事鬧大了,省里也有人盯著,我是在劫難逃了。」

陳忠陽不接尚德全的話碴,接著自己的思路說了下去:「顧全大局,就意味著有人要作出犧牲。別說你今天已鑄下大錯,就是沒有錯,該你犧牲時,你也得犧牲嘛。老省長常和我講起這麼一件事:1943年,日本人對我大漠抗日根據地包圍掃蕩,老五團一個連隊為掩護縱隊和地委機關撤退,奉命佯攻,強渡大漠河,當時都知道此一去再無生還之理,104人還是去了,全犧牲了,最小的戰士只有14歲啊。」

尚德全說:「這事我知道,大漠河畔現在還立著碑呢。」

陳忠陽又說:「這是戰爭年代的犧牲。今天有沒有犧牲呢?還有。我們上水,上路,向群眾做工作時都說,要有奉獻精神,要有犧牲精神。群眾捐錢捐物,含辛茹苦上河工,作出了犧牲。如今,我們在犯了錯誤的情況下,犧牲掉自己的烏紗帽不也應該么?!」

尚德全點點頭說:「是的。」想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今天是我,也許明天就是你老書記和吳明雄了。」

陳忠陽苦苦一笑:「這一點我也想到了,只要幹事情,就免不了要犯錯誤,就免不了要有這樣那樣的犧牲嘛。」

二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半晌無話。

沉默了好一會兒,陳忠陽才關切地問:「德全啊,對下一步的工作和生活安排,你個人有啥想法呀?」

尚德全愣都沒打,便悶悶地說:「哪裡跌倒哪裡爬起來吧。」

陳忠陽搖搖頭說:「德全啊,我勸你還是不要留在合田了,要不回雲海,要不就到平川來,全家都搬來。這麼多年了,你老把個家當旅館飯店,這回,也該好好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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