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省委副書記謝學東帶著一臉疲憊對肖道清說:「省委關於平川班子的調整,我看是有道理的,也是正確的。要知道,平川是個大市、窮市,基礎差,包袱重,問題不少,現在又面臨著經濟滑坡,不安定因素太多,確實需要像吳明雄這樣比較全面,既有實際工作能力,又有責任心的同志來頂一頂。」

肖道清獃獃地看著謝學東,心裡想著要自然,要微笑,可酸楚還是禁不住湧上心頭,說話的聲音也變了調:「吳明雄已經56歲了,又沒有文憑學歷,省委這樣安排,符合中央精神么?這樣搞下去,我們幹部隊伍還要不要知識化、年輕化了?」

謝學東說:「道清同志,這叫特事特辦嘛!不能說省委這樣安排就不符合中央精神。省委有省委的難處,省委也有省委的考慮。省里一些老同志說吳明雄同志是社會大學畢業的,我看說得有道理。論實際工作經驗你確實不如吳明雄同志呀!連陳忠陽和束華如都這麼看呀!你知道不知道?」

肖道清默然了。謝學東點了枝煙抽著:「不過,吳明雄歲數偏大,終究是個過渡人物,了不起干三四年。所以,道清同志,我勸你還是要把眼光放長遠一點,要真心實意地和明雄同志合作,協助明雄同志做好平川的事情。在這裡,我還要提醒你一點,對省委的安排,不要說三道四,你在我面前說說不要緊,不分場合亂說就會產生很不好的影響。」

肖道清點了點頭:「我知道。」

謝學東又交待說:「當然嘍,好好配合明雄同志工作,並不是說處處事事搞無原則的一團和氣。在原則政策問題上,還是要充分討論,頭腦要清醒,不要糊裡糊塗犯錯誤。比如說那個南水北調工程,我做平川市委書記時,有些同志就主張上馬呢。我聽了聽彙報,嚇了一大跳:工程總資金八個億,水利專項資金和財政資金能湊八千多萬,還有七億多的缺口,有人竟要自籌。咋個籌法?還不是亂攤派么?三個縣財政倒掛,100萬人沒脫貧,我們怎能讓人民勒緊褲帶給我們創造政績呢?」

肖道清贊同說:「吳明雄是有這個毛病,好大喜功,開口閉口總要干大事。」

謝學東嚴肅地說:「我說的不是一個吳明雄,你們整個平川班子都要注意這個問題!」繼而又說,「過去,有我,有懷秋同志把著舵,平川總算沒出大亂子。現在,平川情況這麼困難,又這麼複雜,會不會觸礁翻船呢?我有些擔心啊。因此,你說你想離開平川,我是第一個不同意的。為什麼?就為著對黨、對人民負責嘛。你年輕老成,政策性較強,留在平川,對穩定大局是有利的。」

肖道清情緒好了些,大睜著兩隻眼睛問:「這也是錢書記的意思么?」

謝學東有些不悅,擺擺手說:「錢書記的意思我怎麼知道呢?!」

肖道清仍自顧自地說:「我揣摩錢書記也是有這個意思的。你不想想,吳明雄真要在平川捅了婁子,錢書記能脫得了干係嗎?中央到時候不找他呀?!」

謝學東說:「也不要現在就說誰要捅婁子嘛,這不好!」

肖道清卻固執地想從謝學東嘴裡多掏出點東西來,又說:「從錢書記和我談話的口氣來看,他對平川過去的工作不太滿意,老省長這幫人又跟在後面亂叫一氣。錢書記會不會把吳明雄當作大炮用一下,真的放手讓吳明雄在平川放幾把火呢?!如果這樣……」

謝學東打斷肖道清的話頭說:「道清同志呀,你這些議論已經超出組織原則了,算是題外話吧。言歸正傳,不論怎麼說,你還是要服從省委決定。大事講原則,小事講風格,要尊重明雄同志,主動搞好班子的團結。」

肖道清提出了最後一個問題:「謝書記,你看陳忠陽這次能不能調整下來?這個人你是知道的,和你,和郭懷秋都搞不好,和吳明雄過去就有矛盾,日後恐怕也難搞好,況且年齡也大了。」

謝學東說:「這要徵求明雄同志的意見,如果他不反對,原則上是要調下來的,錢書記好像也有這個意思吧!」

肖道清心裡有底了,振作精神說:「謝書記,和你這麼談談,我心裡舒暢多了。你放心,我肖道清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會經得起考驗的。」

說這話時,肖道清已在心裡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學會忍耐,不就是三四年的時間么?他畢竟才43歲,日後的路還長得很哩!就算吳明雄有本事,能撐個四年,他也不過47歲,只要能像謝學東一樣穩穩噹噹不犯錯誤,這封疆大吏的位置遲早還不是他的嗎?就像歌里唱的那樣,只要忍過了孤獨的現在,該來的就一定要來,也一定會來。在不久的將來,歷史的掌聲必然為他響起來。

肖道清默默地想著。然而,有一點太尷尬:離開平川到省城時,他太自信了一些,已認定了平川一把手的位子非他莫屬,辦公室換得早了一步,這事搞不好會讓人笑話。不過,也不怕,只要把責任推給秘書就行了,調換辦公室時,他肖道清副書記根本不在平川,必然是秘書亂作主張嘛!批評一下秘書,把辦公室再換一下就是了。

機械一廠黨委書記兼廠長邱同知一直認為自己最了解老書記陳忠陽,知道陳忠陽不但是肖道清的死對頭,還看不起市委書記郭懷秋和市長束華如,經常把資不抵債的機械一廠當張牌打,藉以證明這幫當權者的無能。前天晚上,待崗工人得知了郭懷秋去世的消息,醞釀著要鬧事,邱同知沒向主管副市長曹務平彙報,也沒向局裡彙報,卻在夜裡十二點跑去找陳忠陽彙報。

陳忠陽不解地問:「郭懷秋去世,與待崗工人有什麼關係?他們鬧啥?」

邱同知說:「工人們都議論說,郭懷秋是好書記,沒有官架子,又從不大吃大喝,是累死在崗位上的,他這一死,機械一廠就更沒希望了。」

陳忠陽說:「基層的工人們只看表面現象!我看,就是郭懷秋不死,也應該自己辭職。無能之輩都辭職,機械一廠才會有希望,平川才會有希望!」

邱同知連連感嘆:「是哩,是哩。」

陳忠陽又說:「你還不知道吧?郭懷秋不在了,可能又上來個更無能的肖道清。你可以告訴廠里的工人,這個肖書記比郭書記還好,不但不大吃大喝,連煙都不抽一根。」

邱同知試探著問:「老書記,你看我們怎麼做工作?」

陳忠陽手一揮:「我不管,你讓他們找肖道清、束華如去!」

回去後,邱同知揣摩來揣摩去,自以為揣摩出了陳忠陽的意圖:肖道清接郭懷秋的班,老書記能樂意?能不給肖道清一點顏色瞧瞧?沒準這時候老書記還就想讓工人們鬧一鬧呢!

這麼一來,邱同知和廠里其他領導非但沒去做工作,反而有意無意地把「無能之輩都該辭職」的話四處亂說了一通,以至於在廠里造成了一場混亂。一部分工人打出了悼念郭懷秋的旗子,另一部分工人喊出了「無能之輩辭職」的口號。

這麼一鬧,馬上驚動了公安局長長畢勝和主管政法的副書記吳明雄,邱同知也被罵得狗血噴頭。吳明雄別的不管,只要求穩住工人情緒,還說機械一廠只要出亂子就拿他邱同知是問。更要命的是,昨天好不容易才勸走的工人,今天又來了,說是要到市政府集體上訪。邱同知心裡真發了毛,想到吳明雄昨天那個凶樣子,便不敢兒戲了,讓黨委一個副書記帶著人堵住廠門,自己急忙去給陳忠陽打電話,討主意。陳忠陽接到電話很火,開口就責問他:「怎麼能這樣鬧呢?!昨天在廠里鬧,今天又想到市政府去鬧,你這個廠長到底想幹什麼?!」

邱同知說:「老書記,你說你不管,我就以為讓工人鬧鬧是你的意思。」

陳忠陽大怒:「我的意思?我陳忠陽是中共平川市委副書記,會讓你領著待崗工人到市政府上訪嗎?是我瘋了,還是你邱同知瘋了?!」

邱同知的臉一時間變得蒼白:「你不也說無能之輩都該辭職么?」

陳忠陽嚴厲地說:「我說無能之輩都該辭職,是我個人的看法,也只是在你這種老同志面前隨便說說,不代表任何組織。這你都不明白嗎?!」

邱同知張口結舌,再也說不出話來。

陳忠陽卻還在說:「如果你用這種話來影響待崗工人情緒,我饒不了你!你邱同知是個副處級黨員幹部,要有黨性,有立場,不要趁機製造混亂,害人害己!我警告你,吳明雄馬上要出任平川市委書記,和吳明雄鬧下去會是什麼後果,你要好好想想。」

邱同知本能地問:「不是說肖道清當市委書記嗎,咋又變成吳明雄了?」

陳忠陽說:「這是省委的最新決定,也是最後的決定,你們不要再胡鬧了。怎麼鬧出的亂子,你邱同知就怎麼去收場!」

然而,要收場也難。

工人們無論打著什麼旗號鬧,都是為了工資。廠子停產三個月了,每人每月只發80元生活費,不少人夫妻兩個,甚至一家三代在機械廠工作,生活確實困難。如果不從根本上解決他們的困難,不安定的因素就沒法消除,平息了昨天有今天,壓下了今天又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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