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心獄 第十一章

郝柯氏委實不知該咋著對付大少爺和劉玉薇,既往的經驗全用不上,大少爺和劉玉薇的姓名又不在《子女功過簿》上,她找不到地方記他們的賬——就算能找到地方記也沒用,這一對逆種根本不認賬,眼裡任啥規矩都沒有,就像兩個腦袋亂動的猴頭,手裡縱有千百個緊箍咒,也難往他們頭上套。

套不了這一對小猴子,郝柯氏只好退而求其次,去套二太太這隻老猴子。二太太是大少爺的親娘,應該對大少爺和大少奶奶的非禮言行負責。因而,大少爺、大少奶奶這日在後花園涼亭上和南如琳說話的當兒,郝柯氏已讓房中伺候的老媽子叫了二太太來問話。

二太太被郝柯氏治了二十八年,早被治倒了。一聽說郝柯氏叫,就知是為了兒子媳婦的事,怕得不行,走在院里就問那個老媽子:「大太太該不是生氣了吧?」

老媽子安慰說:「也不像生氣的樣子,只是有些悶。」

進屋一看,郝柯氏果然是有些悶。二太太怯怯地立了好半天,老媽子已退去了,郝柯氏仍是緊繃著黃臉皮不說話。二太太便壯著膽子問:「姐姐找我可有啥事么?」

郝柯氏眼皮一翻:「沒事就敢叫你啦?」

二太太想緩和一下氣氛,強笑道:「瞧姐姐說的,倒好像我真的像個人了似的。」

郝柯氏哼了一聲:「你可不就像個人了么?大少爺回來了,你看看你美的,只怕都忘了姓啥了!」

二太太又笑:「哪裡話呀!」

郝柯氏手往椅子扶手上一拍,「你笑,你還敢笑!給我跪下!」

二太太覺著自己兒子回來了,怕被自己兒子、媳婦看見了丟顏面,便求道:「姐姐,待……待大少爺他們走後,我……我給姐姐好好跪,就是跪三天也行,只是今日……」

郝柯氏一向馴得最服的就是二太太了,聽二太太這麼說,就以為二太太也要反抗她,起身想去揪二太太的頭髮。二太太看出了郝柯氏不良的意圖,未待郝柯氏衝到面前,兩腿一軟,習慣地跪下了。

郝柯氏仍是不依不饒,揪著二太太的頭髮說:「你給我狂,再給我狂!莫說是一個大少爺回來了,就是有三個大少爺一起回來,你還是得給我跪!」

二太太頭髮被郝柯氏揪著,臉仰得很高。郝柯氏又往二太太臉上吐唾沫:「你看看你那賤樣,也敢狂!」

二太太眼裡淚水直流,卻不敢哭出聲。

郝柯氏這才有了些滿意,鬆了二太太的頭髮,重坐到椅子上說:「大少爺和大少奶奶太不像話!見了他們的九娘、十娘不磕頭,還說什麼七少爺的娘多,這是啥意思?你給我說說!」

二太太抽泣著道:「為……為這我已說過他們,你……你是他們大娘,和……和我這娘是一樣的,也能說他們……」

郝柯氏一味冷笑,「我敢么?有人說我這一輩子連個老鼠都沒下過,我就敢說人家的兒子媳婦了?」

二太太說:「我是從未說過你啥的!」

郝柯氏道:「諒你也不敢!」停了一下,又說,「這兩天更是益發不像活,大少奶奶竟敢喊她九娘、十娘的名字!九娘、十娘的名字是她這小蹄子能喊的么?還有沒有家法了!」

二太太說:「這我不知道。」

郝柯氏道:「就算你不知道,現在總知道了吧?」

二太太筆直地跪著,點點頭。

郝柯氏手一揮,「你去告訴那個小蹄子,再敢這麼無法無天,老娘就讓她吃家法!」

二太太說:「我能給她說,你也是能說的……」

郝柯氏道:「我不說,只要你說。再這麼樣,我就惟你是問!」

二太太又哭:「我拿他們這對小祖宗也是無法呀!當年老爺拿大少爺都沒辦法,今天,我……我又有啥辦法?」

郝柯氏火了:「你,你又敢犟嘴!」說著便從椅子上彈起來,跳到二太太面前,抓起二太太的頭髮打耳光,還擰二太太糊著眼淚鼻涕的嘴……

偏在這時,劉玉薇去給南如琳送書,從郝柯氏門前走過,看見了,便站住腳,沖著門裡的郝柯氏叫了聲:「不準打人!」

郝柯氏打得手疼,本來不想再打,可一聽劉玉薇的叫聲,偏就起了興。冷冷看了劉玉薇一眼,對著二太太烏青的臉又是極響的一巴掌,打得二太太跪都跪不住,竟仰臉倒下了。

直到這時,劉玉薇才看清,挨打的是自己的婆婆。

劉玉薇把手上的書一扔,跳進了屋,手指指著郝柯氏的鼻尖說:「你敢再打我婆婆一下,我就替婆婆打你!」

二太太忙從地上爬起來,流著淚攔住劉玉薇,道:「玉薇,你……你走,這……這裡沒你的事……」

劉玉薇不走,定定地看著郝柯氏,又說:「你這老妖婆,簡直是條瘋母狗!」

郝柯氏從未被人這麼當面罵過,只一怔,便撲過去要打劉玉薇。二太太把劉玉薇往門外推,郝柯氏又打二太太。

劉玉薇實在無可忍耐,迎面給了郝柯氏兩個大巴掌,而後,狠命一用力,把郝柯氏推倒在地上,指著郝柯氏的臉說:「我和郝德仁連總長都打過,還怕你這老妖婆么!」說罷,把二太太的手一扯:「娘,咱走!」

然而,這還如何走得了?郝柯氏躺在地上又哭又罵,說是反了,被小蹄子打死了。二太太也不敢離窩,掙脫了劉玉薇的拉扯,跪在郝柯氏面前求郝柯氏起來。郝柯氏哪裡肯起,益發罵得凶,直到驚動四個院里的太太子女和護兵隊的王隊長。

王隊長一進門,郝柯氏也從地上坐起來,哆嗦著手指著劉玉薇,對王隊長命令道:「你……你給我把這小蹄子捆起來!她罵我是瘋母狗,還打我!」

王隊長很為難,看看郝柯氏,又看看劉玉薇,遲疑著。

郝柯氏見王隊長不動手,便盯著王隊長罵:「你個混賬東西,倒是給我捆呀!老娘就算養條狗,當緊當忙時也能喚得動呢!」

王隊長仍是不動,口中訥訥著:「大……大少奶奶終是難得來一回的客人,使……使不得家法的……」

這時,大少爺從人叢中擠進來了,一臉驚恐地看著劉玉薇說:「你……你不是給十娘拿書的么?咋跑到大娘這兒胡鬧!還愣著幹啥?還不快把大娘扶起來!」

大少爺說著,自己上前去扶郝柯氏。劉玉薇傲然立著並不動。

郝柯氏仍是不起,圍攏來的太太們便幫著大少爺一起勸。做好做歹勸了半天,郝柯氏才又坐到了椅子上。

在椅子上一坐穩,郝柯氏便問大少爺:「德仁,你可還是郝家的人?」

大少爺賠著笑臉道:「看大娘說的,我咋不是郝家的人呢?」

郝柯氏又問:「你帶進門的這個女人是不是你媳婦?」

大少爺點點頭:「是哩。」

郝柯氏不再問大少爺了,臉一轉,對王隊長道:「你聽到大少爺的話了么?這小蹄子是郝家的媳婦,就得嘗嘗郝家的家法!給我把她捆起來,在柴房吊三天!」

大少爺一驚,「撲通」一聲在郝柯氏面前跪下了,央求道:「大娘,玉薇頭回進門,並不懂咱郝家的規矩,我們又是新式的婚姻……」

郝柯氏冷冷道:「新式婚姻還回來幹啥呀?」

大少爺說:「回來看看大娘您,看看家人,也……也是人之常情。」

南如琳和蕊芳也賠著笑,一前一後地插話,蕊芳說:「是哩,大少爺能回來看看,就說明心裡還有您,還有這個家。」

「可不是么?大少爺、大少奶奶回來總是一番好意。」南如琳一邊說著,一邊竟向劉玉薇面前走,給劉玉薇使著眼色說,「還不快走,老站在這兒幹啥?」

劉玉薇這才推開南如琳,走到大少爺面前,對大少爺說:「郝德仁,你給我起來!咱走,今日就回漢口,郝公館這活棺材咱再也不來了!」

大少爺跪在郝柯氏面前不敢動。

劉玉薇伸手抓住大少爺的衣領,把大少爺往起提,「你這人咋這麼軟?不是說定了么?從今往後啥人不跪,咋又跪上了?真是劣根難改!」

這明目張胆的猖狂進一步激怒了郝柯氏,郝柯氏又對王隊長吼:「你給我捆,倒是給我捆呀!」

劉玉薇也火了,腳一跺:「我看誰敢!你們郝家有家法,中華民國還有國法呢!」

王隊長不高興了,對劉玉薇說:「你說走就走也就算了,倒還敢橫!中華民國的國法在咱省都行不通,更甭說在郝公館了!」

劉玉薇嘴一撇:「那好呀,你就把我捆起來吊上三天試試!」

王隊長再顧不得給大少爺留面子,喊了兩個護兵過來,扭住劉玉薇就往外拖。劉玉薇一邊掙,一邊對大少爺喊:「郝德仁,你要還有一點骨氣,就今晚跟我回漢口,要不咱就登報離婚!」

大少爺跪不住了,忙往門外跑。到門外喝住了那兩個護兵,隨著氣呼呼的劉玉薇回了自己房。聚在郝柯氏屋裡的太太們一見唱主角的大少爺和大少奶奶都走了,也大都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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