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孽海 第十二章

於婉真嗣後回憶起來覺得,自己一生中犯的最大的錯誤就是,三年前因著獨守空樓的寂寞無聊,以一念之差委身邢楚之,又在三年後邢楚之最後一次到鄭公館來時,和邢楚之徹底翻了臉。

那日晚上,當邢楚之出現在她卧房門口,看到她和朱明安躺在床上嬉戲時,場面甚是尷尬,邢楚之呆住了,她也呆住了。後來,倒是她反應快了一步,把朱明安一把推開,穿上衣服要和邢楚之到小客廳說話。

邢楚之不走,依著門框站著,愣愣看著她好一會兒,才冷笑著說:「八太太,怪不得你這麼抬舉你外甥,卻原來你這小白臉外甥還兼做面首啊!」

朱明安那時尚不知道於婉真和邢楚之多年的關係,一聽這話又羞又氣,沖著邢楚之叫道:「這關你屁事?你她媽的滾!」

邢楚之瞥了朱明安一眼,一把拖住於婉真,指著於婉真的鼻子說:「咋不關我的事?你小姨早在三年前就和老子姘上了,不信現在你就問問這騷貨!」

於婉真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從邢楚之手中掙脫出來,想甩手給邢楚之一個耳光,可手抬到半空中,卻又放下了,強壓著滿腔的恨,對邢楚之說:「過去的事你不要再談了——過去我並不欠你的,你走吧,從今以後再不要登這個門了。」

邢楚之「哼」了一聲:「就是老子日後不來,你也不能跟自己嫡親外甥這麼亂來呀?你們還講不講倫常了?還要不要臉呀?」

原本氣壯如牛的朱明安,被邢楚之話問得羞愧了,心虛地看著邢楚之訥訥道:「我……我們不是嫡親的……」

於婉真卻不怕,手一抄,陰陰地對邢楚之說:「就算是嫡親的,你又能咋啦?姓邢的,你是能抓我們,還是能辦我們啊?我記得這裡好像還是租界吧?好像還輪不到你們鎮國軍來辦這種風化案吧?」

邢楚之被激怒了,拔出槍,「咔嗒」一聲打開保險,把槍口瞄向於婉真和朱明安,叫道:「老子手指一動,現在就能把你們辦了!」

於婉真看了看邢楚之手中的槍說:「好神氣呀,你大概是不記得當年咋跪在我腳下舔我腳背的事了!當年我只要有你這一半的黑心,也就叫鄭督軍把你辦掉了!」

邢楚之獰笑道:「誰死誰活都是命!你得認命!」

於婉真擰著眉頭問:「我要是不認呢?」

邢楚之槍口一抬:「老子今夜就一槍結果你!」

於婉真格格笑了起來,笑畢,才嘆了口氣說:「算了,老邢,把槍收起來吧,別演戲了!你心裡有數,你從未真心想對我好過;我呢,也從未把你當回事,你斷不會為我這麼個女人闖這種殺人大禍的!眼下咱們的『新遠東』又這麼紅火,你也捨不得就這麼毀了它!對么?」

邢楚之被於婉真說愣了,臉上的勇氣流失了不少,可手上的槍還是指著於婉真。

於婉真又抱著膀子向邢楚之面前走,邊走邊說:「你呢,把我忘了,我呢,也把你忘了,咱們反正誰也不欠誰的,日後就做個生意上的朋友。」

邢楚之的槍口這才垂了下來。

然而,邢楚之和朱明安都沒料到,於婉真走到邢楚之面前,竟趁邢楚之不備,極突然地一把奪過邢楚之手上的槍,後退兩步,將槍口瞄向了邢楚之。

邢楚之大驚:「你……你這是幹什麼?」

於婉真厲聲喝道:「無賴東西,給我跪下!」

邢楚之不跪,還試著想向於婉真面前走。

於婉真槍口一抬,又是一聲斷喝:「跪下!再不跪,我就打死你!」

朱明安怕於婉真真會傷了邢楚之,在於婉真背後叫道:「小姨,這……這槍是打開保險的,你……你別走了火!」

這話也提醒了邢楚之,邢楚之再顧不得臉面,軟軟地跪下了。

於婉真兩手握著槍,瞅著邢楚之說:「姓邢的,我給你說清楚:今天的事都是你自找的!你糾纏了我三年多,也騙了我三年多,今日竟一點舊情不記,當著明安的面,啥……啥不要臉的話都說,還敢用槍瞄著我!你……你自己想想虧心不?」

邢楚之苦著臉說:「婉真,你……你別生氣,我……我是和你鬧著玩的。」

於婉真眼裡漸漸汪上了淚,說話的聲音也哽咽了:「對,你鬧著玩。你……你一直把我當……當玩物來鬧著玩,還有死去的鄭督軍和……和何總長,也都……都把我當玩物,都以為……以為我只配做姨太太,天生……天生就是給你們這幫臭男人玩的……」

邢楚之說:「三年了,我……我對你總……總還是有真心的。要……要不也不會這麼氣……」

於婉真「呸」了一聲,把槍對準邢楚之光亮的腦門:「你再說有什麼真心,我的槍真要走火了!」

邢楚之不敢說了,連連點頭道:「好,好,這……這三年就算……就算咱都是做夢吧。」

於婉真這才擦乾眼中的淚道:「你滾吧!我要說的話都說完了,我和明安的事你也知道了——其實早一天知道,晚一天知道,你總要知道的,我從心裡就沒想過要瞞你——真是的,你算我的什麼人?能管我?」

朱明安也說:「邢副官長,我小姨說得對,這地方你是真不能來了,『新遠東』的證券生意我們照做,只是這裡你別來,我小姨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別真鬧出啥亂子……」

邢楚之極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看看朱明安,又看看於婉真,憋了半天,終於把火發了出來,紫漲著臉說了句:「從今往後,哪……哪個驢日的還會再來!」

邢楚之走後,於婉真手上的槍滑落到地上,人也搖搖晃晃立不住了,便捂著臉,默默哭著蹲下來,朱明安一見,過來扶起於婉真,讓於婉真坐到了卧房的大床上。

於婉真坐在床邊仍是哭,方才的狠勁全沒了。

朱明安勸道:「小姨,都過去了,就別想它了。」

於婉真仰起淚臉問:「明安,邢楚之說……說的話你都聽見了,你……你恨我么?」

朱明安親著於婉真的淚臉道:「我不恨你,人都有難處。再說,你那時又不敢和我好,都把我送到日本,我能怪你啥?我覺得你當時和邢楚之好,實也是出於無奈。對么?」

於婉真點點頭,軟軟偎依在朱明安懷裡,又說:「其實,打從你回來的那天,我就想和邢楚之斷了這層關係的,可邢楚之總來纏,你也看到了的……」

朱明安撫摸著於婉真的臉龐,輕柔地道:「第一天見邢楚之來找你,我就疑惑:我們談起辦『新遠東』,這麼重要的事,你咋偏撇下我們上樓去陪他?我上樓後,恍惚還看見他抱你。」

於婉真說:「我怕他會當著你的面說出這層關係,一直怕,對他滿心厭煩,還得哄著他,沒想到,這東西今日還是當著你的面把啥都說破了……」

朱明安道:「說破也好,這一來,咱就都輕鬆了。」

於婉真抓住朱明安的手說:「後來,籌辦『新遠東』,我又多了一份怕,怕這無賴會仗著鎮國軍的勢力和我們搗亂。」

朱明安笑道:「如今也不怕了——『新遠東』已辦起來了,且辦得那麼好,邢楚之會和自己搗亂么?再說,憑他一個小小的副官長,就是想搗亂也搗不起來!」

於婉真不同意這話,坐起來看著朱明安,認真地說:「明安,這一點你卻不能大意。邢楚之這人你不了解,我卻是很了解的,今日鬧了這一出,他必不會罷休的。」

朱明安道:「那也不怕,『新遠東』終不是我們兩人的,還有何總長他們呢!邢楚之敢和何總長搗亂么?」

於婉真嘆了口氣:「我是怕邢楚之和你搗亂!你不知道,我也沒和你說:這無賴最初是想做咱『新遠東』理事長的!」

朱明安聳了聳肩:「好啊,只要能做得好,讓我們大家都發達,就是讓他做這理事長也行,我不爭,我只和他爭你,有你這一個小姨我就知足了。」

於婉真打了朱明安一拳,氣惱地說:「你真沒出息!男子漢大丈夫就是要做一番大事業,你竟這樣想,小姨真白疼你了!」

朱明安愣了一下,一把攬過於婉真:「好,好,小姨,我聽你的,去做大事業,日後把咱的『新遠東』辦成租界內外第一流的交易所。」

於婉真這才笑了,在朱明安額頭上親了一下說:「這就對了。你得防著邢楚之搞鬼,不能讓他插手交易所的經營。」停了一下,又說:「另外,還得防著白牡丹。她得不到你,就會毀你……」

朱明安點點頭:「這我知道。」怪不安地瞅了於婉真一眼,又道:「其實……其實,我和白牡丹……」

於婉真問:「你和白牡丹怎麼了?」

朱明安垂著頭,滿臉羞慚:「小……小姨,我……我不騙你,你……你也得原諒我:白牡丹已和我……和我……」

於婉真明白了,長長嘆了口氣:「好,好,別說了,我猜到了,必是那騷貨硬拉你上了床……」

朱明安抬起頭,誠實地道:「也……也不是她拉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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