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逼宮

周善本默默聽著,苦笑著,不做任何答辯。

身邊的秘書卻聽不下去了,沖著人群吼道:「你們瞎叫什麼?誰是貪官?誰要逃脫懲罰?你們知道不知道?周市長現在還住在港機廠工人宿舍,為了搞清藍天集團的問題,幫藍天集團走出困境,可以說是操碎了心!今天,周市長是發燒掛著水跑來和你們對話的!」

工人們的吵鬧聲這才漸漸停止了。

周善本覺得頭痛得厲害,身子搖搖欲墜,不由自主地扶住秘書的肩頭,有氣無力地說:「同志們,請……請大家先回去吧!你們的意見我……我知道了,我一定會向齊書記、趙市長反映,也會向……向負責此案的劉重天同志反映。你們的難處和心情我也知道,我……我再次向你們重申:鏡州市委、市政府的確沒研究過藍天破產問題,進入破產程序更是無稽之談!請你……你們冷靜想一想,藍天腐敗案尚未結案,怎麼……怎麼可能談到破產問題呢?」

人群中又有人叫:「那好,周市長,你就請趙芬芳市長出來這樣表個態吧!」

周善本解釋說:「趙市長現在有重要工作,正陪北京客人在星星島考察啊!」

人們又吵鬧起來,都不相信周善本的話,說什麼的都有。

嗣後,一陣強似一陣的口號聲響了起來:「我們要見趙市長!我們要見趙市長……」

在機械的口號聲中,眼前的人群晃動起來,周善本覺得自己吃不消了,只好讓秘書當著工人群眾的面打電話給趙芬芳。秘書似乎覺得不太妥當,態度表情有些遲疑,周善本知道秘書心裡想的什麼,鐵青著臉,再次重複了自己的命令,讓秘書打電話,就當著工人的面打!

秘書奉命打這個電話時,周善本就想,他這不是對工人的讓步,而是請這位放火燒荒的女市長自己過來把火撲滅掉。她趙芬芳丟面子事小,維護鏡州安定團結的局面事大,況且,這禍又是她闖下的,不管有意還是無意,這責任都得由她本人負,不能把別人放在火上烤。

這回電話通了,接電話的不是趙芬芳,卻是趙芬芳的秘書。

趙芬芳的秘書得知藍天集團工人群訪請願的情況很吃驚,顯然是向趙芬芳請示以後,明確表示說,趙市長既不可能收回說過的話,也不可能來到市政府門前和工人對話,反要求周善本堅持原則,不要讓步,堅決維護市政府的形象,就按趙芬芳新聞發布會上的口徑回答工人同志:腐敗分子該抓就抓,該殺就殺,但是,政府不能包辦一切,藍天集團該破產就要破產。周善本氣死了,搶過手機,大口大口喘息著,對趙芬芳的秘書說:「小趙,我……我是周善本啊,現在,這裡情況很嚴重,你請……請趙市長親自接電話!親……親自接!」

趙芬芳的秘書卻說:「周市長,趙市長不太方便,已陪肖兵同志進了宴會廳……」

周善本沙啞著嗓門吼了起來:「那……那就請你轉告她,她……她這個市長也在中共鏡州市委領導下,未經市委常委會研究的決定不算數,我……我周善本也不會去執行,去維護!」

說到這裡,周善本一陣頭暈目眩,差點兒栽倒在地上。

秘書扶住周善本,悄聲提醒道:「還是給劉書記或者齊書記打電話吧!」

給劉重天打電話時,眼前已是一片人聲鼎沸,先是有人點名道姓大罵趙芬芳不管工人死活,繼而,又有人罵起了齊全盛和齊小艷,針對齊全盛的那條標語也打到了政府院內。

吉向東帶著防暴警察迎了上去,將已跳到院內的工人們又逼到了自動門外。這期間發生了推推搡搡的事,幾個警察扭住兩個打標語的工人,往警戒線內拖,周善本馬上讓秘書制止了。

一場本來可以迅速平息的群訪事件,因為趙芬芳的固執,變得不可收拾了,三千多已趕到市政府門前的當班員工沒有散去,在家休息的員工和家屬吃過晚飯之後,也衝破警察的封鎖線,從全市各地趕了過來。截至當晚七時左右,月亮廣場已聚集了六千多人,有些人還帶來了過夜的帳篷,一定要見市長趙芬芳,要求很明確:請趙芬芳收回她的屁話!

對話無法進行下去了,身心交瘁的周善本眼前一黑,昏倒在對話現場的自動門前。

被抬上車,前往市人民醫院時,周善本醒了過來,憂心忡忡地問秘書:「齊……齊書記和劉書記這會兒到……到哪裡了?七點多了,也……也該到了吧?」

秘書說:「我剛打過電話,已經過了高速公路收費站,進入鏡州老城區了。」

周善本這才舒了口氣:「那……那就好,那就好啊!」

秘書嘆了口氣:「周市長,要我說,你今天根本就不該管這事,你管不了啊!」

周善本一聲長嘆:「是啊,看來……看來是有人在逼宮啊!」

六月二十三日十九時二十分,劉重天和齊全盛趕到了鏡州市委。

站在市委頂樓落地窗前,通過帶夜視儀的高倍望遠鏡,對面月亮廣場上的情況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齊全盛清晰地看到了許多幅針對他的標語,深深感到了自己政治上的巨大失敗,一時間心靈受到了強烈的震撼,情不自禁地訥訥自語道:「老百姓到底站出來說話了……」

放下望遠鏡,聽過簡單的彙報,齊全盛決定到廣場去和藍天集團工人進行對話。

劉重天不同意,一把拉住齊全盛,要齊全盛不要去。

齊全盛說:「我不去怎麼辦?你看看,他們連帳篷都帶來了,罵的是我啊!」

劉重天道:「那你也不要去,應該讓趙芬芳同志去做工作,破產問題是她提出來的!」

齊全盛盯著劉重天,臉色陰沉得嚇人:「重天,你什麼意思?對我們這位女市長,你還敢放心?你就不怕她再和工人們胡說八道?這亂子鬧得夠大的了,鏡州七年沒發生過這樣大規模的群訪事件了!今天出了這種事,我齊全盛愧對省委,愧對鏡州八百萬幹部群眾啊!」

劉重天好言好語地勸道:「老齊,你冷靜一些,我看你最好還是不要去,你去了和工人們說什麼?沒準還會激化矛盾。工人們要見的是趙芬芳,就讓趙芬芳去嘛!趙芬芳願說什麼,就讓她說好了,怕什麼?這個天我看塌不下來,矛盾充分暴露才好解決嘛!」

齊全盛想想也是,藍天集團的董事長、總經理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女兒,女兒如今又下落不明,他這話就更難說了,說啥也不會讓工人們信服。再說,事情既已鬧到了這一步,矛盾全公開化了,那麼,讓這位居心叵測的女市長再充分暴露一下也好,便又讓市委值班秘書長再次打電話催請,要求趙芬芳立即趕到市委和他,和劉重天碰一下頭,緊急研究事件的處理。

齊全盛身心疲憊地從頂樓下來,到了八樓自己辦公室門前,遲疑了一下,對劉重天建議說:「重天,是不是就在我這裡等趙芬芳呢?我們也一起吃點東西,我讓值班室同志去整!」

劉重天說:「好吧,路上我就餓了,你急著趕路,我也沒敢讓司機停下來買吃的。」

進門後,開了燈,齊全盛和劉重天幾乎同時發現,門口的地上扔著一封信,信封上沒有地址,只寫著幾個大字:「齊全盛親啟」,是娟秀的女人的筆跡。

齊全盛一看筆跡就知道,是女兒齊小艷的信,心裡又是一驚,但還是不動聲色地把信收了起來,扔到了辦公桌上。辦公桌上堆滿了文件和信件,這封信混雜其中,不再那麼顯眼了。

劉重天開玩笑道:「老齊,誰來的信啊,連地址都沒有?該不是有什麼秘密吧?」

齊全盛也是一副開玩笑的口氣:「怎麼?重天,還要查查我的生活作風問題啊?」

這話題太敏感,劉重天不好說下去了,又說起了趙芬芳:「老齊,你說趙芬芳今天這麼干是什麼意思?僅僅是讓你這個市委書記難堪,進而逼你下台嗎?怕不會這麼簡單吧?」

齊全盛略一沉思:「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呢?」深深嘆了口氣,「她這個人太急於當一把手了,大姑娘上轎,十八年都等了,偏是幾天等不得了!她就不想想,鏡州班子出了這麼嚴重的問題,就是她不這樣鬧,我還是要下台的,省委不撤我的職,我也得引咎辭職嘛!」

劉重天思索著:「所以,老齊啊,我覺得事情不那麼簡單,這裡面也許還有大文章!田健同志懷疑金啟明的那個金字塔集團夥同白可樹開了老鼠倉,在證券交易中讓金字塔賺了幾個億,卻讓藍天集團虧掉了底!他們內外勾結掏空了藍天集團,搞垮了我們的藍天科技,現在又要公開收購了,收購方案已經出來了,而且還得到了我們市國資局的認同,我聽說後就警覺了,當時你不在,我告訴善本,要他慎重表態。你說,今天這事會不會和金字塔收購有關?」

齊全盛一怔,認真了:「重天,你的意思是不是說,趙芬芳突然宣布藍天集團破產,是為了配合金字塔集團的收購行動?趙芬芳有這麼大的膽嗎?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太可怕,也太惡劣了,簡直不可思議!重天,你有什麼證據?這種事可不能隨便亂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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