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章

海運街是一條略顯幽靜的小街,窄得只能容得下兩輛汽車並排駛過。時近中午,街上行人並不多,各店鋪的生意都很清淡。

賣航海模型的店鋪只有十四五家,並非像那個飯館老闆說的「整個一條街都是」。蕭邦從第一家開始逛,看看這個,摸摸那個。店主們都見怪不怪。憑他們的經驗,這個老頭子買的可能性極小。

航海模型大同小異,有帆船、寶船、樓船、軍艦、潛艇、水翼飛船、豪華郵輪等,甚至連各種船塢都有,古今中外,種類齊全;船上配套產品也名目繁多,惟妙惟肖,應有盡有。這些模型的材料,有鍍金的、實木的、塑料的、純金屬的,還有純銀製作的船上部件,如舵、錨、帆、槳等。由於大港是旅遊城市,內地旅客都喜歡到這裡來選購一些製作精良的航海模型,收藏或當禮品送人。夏天是旺季,冬天的人氣要差很多。

逛了幾家,蕭邦發現這些店鋪,經營的產品各有特色,有的主要經營大型模型,有的卻是專賣精巧模型,還有的專賣材料,便於喜好者自己設計、組裝。這真是非常有趣事情。蕭邦想,等「12·21」海難一案結束,一定買一些材料帶回去,與豆豆一起組裝,然後做成飾物,裝點房間。

逛到第七家店時,蕭邦陡然眼前一亮。因為,這家店幾乎專賣船舵。

各式各樣、各種材料的船舵掛了一牆,明凈的玻璃罩里,比較值錢的船舵模型更加搶眼,真有一種金碧輝煌之感。

但蕭邦的眼睛,卻被掛在牆上的一組船舵吸引住了。

因為那一組船舵,和他懷裡揣的那個船舵實在太像了。直徑也只有寸余,均為八個手柄,木材密度很高,都很精巧,看上去沉甸甸的。

櫃檯後面坐著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正聚精會神地修指甲。蕭邦走上前去,向中年人打了個招呼,指著一枚船舵說道:「老闆,這個多少錢?」

中年人抬頭看了一眼,說道:「那是紅木船舵,五百塊一個。」

「五百塊?」蕭邦說,「這麼貴?」

「不貴。」中年人說話乾脆,「這是手工製作,工藝精良,絲絲入扣,要幾天才能做成一個。」說罷,取下一個,放在玻璃櫃檯上。

蕭邦拿起,仔細端詳。果然,這船舵手感極好,接縫處不露痕迹,渾然天成。蕭邦用手指彈了彈,舵柄發出沉悶的聲響。

中年人又取下一個。蕭邦一看,大小差不多,但仔細比較,仍然能夠看出有一些細微的差異。譬如舵盤,雖然都是標準的圓,但其圓潤程度和厚度都不一樣。

蕭邦說出了這個發現。中年人如遇知音,大聲贊道:「老先生好眼力!實話告訴您,這些船舵,每一個都是絕版,絕不是模具生產,因為它們全部由手工製作而成。」

「不知這位製作高手是誰?」蕭邦問。

中年人說:「當然是一位航海專家。不過他早就不幹航海了,現在喜歡上了這個。」他指了一下琳琅滿目的各種船舵模型,「這些,全部出自他的巧手。您別看這條街上的航海模型很多,但只有本店的東西,才能稱得上是真正意義的上作品。」

「所以你賣得這麼貴?」蕭邦說。

「工藝有價,智慧無價。」中年人說,「老先生是位行家,當然知道本店的作品,件件有創意,件件有品味。五百塊,吃頓飯而已。但如果收藏了一件珍品,其意義就不一樣了。」

「老闆是個營銷專家。」蕭邦露齒一笑,「看來我不買都不行了。」

「老先生真會開玩笑。」店主爽朗一笑,「貨賣識家。這樣吧,今天咱倆投緣,老先生看著給。從一塊錢起,您願意出多少,就出多少。」

蕭邦還是第一次碰到這麼討價的店主,反倒為難了。他突然靈機一動,說道:「老闆,五百塊就五百塊,我買。但有一事相求,請你幫忙鑒定一下這枚船舵到底值幾個錢?」說罷,從衣服里拿出那枚船舵,遞給店主。

店主接過,放在手心仔細端詳。末了,取來放大鏡,又開始研究。蕭邦見店主面色凝重,心也跟著揪了起來。

半晌,那店主說:「敢問老先生,這枚船舵從何而來?」

「朋友送的。」蕭邦說。

「這絕非中國產品。」店主說,「說實話,我干這行也有些年頭了,對各種材質尤其是木材比較了解,但這枚船舵的木質,我竟說不上來。我想,這種木材密度極高,好像是地中海一帶的。」

蕭邦心下一驚。看來這個店主,倒也不是假冒的行家。這枚船舵是葉雁痕從希臘帶回來的,多半是當地的產物。

蕭邦眼珠一轉,故意嘆了口氣:「唉,想不到我找了不少所謂的專家,竟然沒有一人能評估這枚船舵的價值!」

店主面露難堪之色。他呆了半晌,突然對蕭邦說:「老先生,請稍候,我去去就來。」

說罷,轉身打開櫃檯後面的一扇門,走進裡屋去了。

大約三分鐘後,店主從裡屋出來,笑容滿面地對蕭邦說:「老先生,正好今天有一位專家在這裡,他已答應幫你鑒定。裡面請吧。」

蕭邦心裡一陣狂跳。他抑制住這種興奮,進了櫃檯,向那扇小門走去。

進屋後,店主把門關上了。

這是一間約有30平方米的屋子,亮著燈,屋內擺滿了各種製作模型的器材。

一個高大的背影對著蕭邦,那人正專心致志地在制一個模型。

那人頭也不回,略顯蒼涼的聲音傳進了蕭邦的耳鼓:「蕭邦先生,我已在此恭候多日,沒想到直到今天才等到你的大駕,真是幸會。」

蕭邦不由得渾身一震。

靳峰穿了一件肥大的棉衣,扣上一頂帽子,戴了一副墨鏡,急匆匆地下了三樓,快步向小區外走去。

當他走到小區大門口時,四名便衣圍了過來。

「靳局長,要去哪裡呀?」其中一名便衣問。

靳峰哼了一聲。

「請靳局長不要為難我們。」那名便衣攤了攤手,「平時兄弟們都聽您的話,您就休息兩天吧。」

靳峰摘掉墨鏡,四名便衣大吃一驚。原來,「靳峰」是小陳。

「陳警官?」一名便衣失聲道,「靳局呢?」

「靳局讓我下樓買煙。」小陳晃了一下手裡的一張百元大鈔。

四名便衣二話沒說,轉身飛跑上三樓。

靳峰的房門開著。四個便衣找了個遍,可哪裡還有靳峰的影子?

一名便衣哆嗦著手,掏出手機,戰戰兢兢地彙報:「田……田局長,靳局長……他……他……」

「靳局長怎麼啦?」電話那頭平靜地問。

「靳局長不見了。」便衣深吸了一口氣,才把話說利索。

「怎麼不見的?」電話那頭冷冷地問。

「是陳一中扮成靳局長,假裝下樓買煙,放走的。」便衣將責任往小陳身上推。

「知道了。」電話那頭還是很平靜,「你們四個,繼續守在那裡,不要告訴任何人,就當靳局長還在屋裡。懂了嗎?」

「是!」便衣「啪」地立正。

「還有,你告訴小陳,繼續扮成靳局長的樣子,每天在窗戶前晃幾下。記住,要學得像,懂了嗎?」

「是!」便衣的汗水從額頭上汩汩流出,但心卻放穩了。

那人放下手中的器具,慢慢地轉過身來。

他身材高大,一張國字臉,頭髮已有些花白,臉部僵硬,毫無表情。只有那雙眼睛,雖然略顯黯淡,但仍藏有懾人的寒芒。

「原來是蘇浚航先生。」蕭邦摘下發套,露出了真面目,「並不是我來晚了,而是我認為蘇先生已經不在世上了。」

「我實際上已經不在世上了,只是殘軀還活著而已。」蘇浚航示意蕭邦坐下,「我一直在等你來。確切地說,當你踏上大港這片土地,我就知道你終究會來找我。因為,你一直懷疑我沒有死。」

「何以見得?」蕭邦接過蘇浚航從暖水瓶里倒的一杯水,說了聲「謝謝」。

「因為你一直想知道這枚船舵的秘密。」蘇浚航從小桌上拿起店主送來的那枚船舵,「謎底總會有揭開的時候。況且,這個謎實際上並不複雜。」

「恕蕭邦愚鈍,直到現在,也沒想出這枚船舵到底有什麼秘密。」蕭邦自嘲地笑了一下,「或許,我是偵探小說看多了,總認為某個特殊的物件,一定有什麼秘密吧。」

「沒想到蕭先生倒很謙虛。」蘇浚航仍然面無表情,說話時嘴角總會輕微地抽動一下,「這枚船舵本身並沒有秘密。如果一定要找出秘密,那麼,這個秘密就是我。」

「你?」蕭邦不解。

「船舵出現,證明我還活著。」蘇浚航淡淡地說。

這本是個非常簡單的問題。

其實世間許多問題都非常簡單,是人為地複雜化了。

蕭邦微微一笑:「你看,我們這些人,都將它複雜化了,總是以為這枚船舵有什麼秘密,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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