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一陣干硬的冷風刮過。小樹叢枯枝上的積雪已幾乎被刮盡。

蕭邦和「邵劍雄」仍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彷彿已被凍成兩尊雕像。

風過,一切又歸於平靜,惟有海浪撞擊岩石的聲音很有節奏地傳來,彷彿就在腳下。

「邵劍雄」的眼神逐漸變成一把刀子。良久,他才緩緩地說:「蕭先生,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一定要管這件閑事呢?」

「因為我這個人有毛病,喜歡管閑事。」蕭邦似乎很認真地說,「你老兄好像也有這個毛病吧?」

「邵劍雄」哼了一聲:「我是在警告你。如果現在你退出,還來得及!」

蕭邦冷笑了一聲:「如果我不接受警告呢?」

「邵劍雄」冷笑:「那麼,你肯定不會再有任何毛病了。」

「為什麼?」蕭邦問。

「因為,一個人死了,就什麼毛病都沒了。」「邵劍雄」答。

「我明白了。」蕭邦將手插進了衣兜里。

「你決定退出?」「邵劍雄」有點奇怪。

「我決定嘗嘗死是什麼滋味。」蕭邦很認真地說。

「邵劍雄」閉上了嘴巴。

突然,這個一臉落魄的漢子變得精神百倍,就連他的瘸腿,彷彿已完全好了。只見他探手在腰間摸了一把,一條銀灰色的九節鞭已赫然在手。

他用粗大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略微發暗的鞭節,嘆道:「兄弟啊,委屈你了。在這個人們四肢都退化了的時代,你也只能日夜在我腰間嘆息。好久沒讓你吃肉了,今天就讓你吃個飽……」

「吃」字剛一出口,但見銀光一閃,那條盤曲在他手上的九節鞭,突然暴長,匹練般飛向一棵小樹。只聽「奪」的一聲脆響,一切都歸於平靜。蕭邦定睛一看,那長鞭已成一條直線,鞭把牢牢地握在「邵劍雄」手裡,鞭頭卻插入小樹樹榦的中心,並完全沒入。

蕭邦研究過器械。這九節鞭屬軟兵器,不易練習,鞭法以掄掃、纏繞、撩掛為主,人們常以「收回如蟲,放擊如龍」來形容它的厲害。剛才這一式,名叫「白蛇吐信」,顯然經過千錘百鍊,力度和精度均屬上乘。

最可怕的是,鞭頭插入樹榦的速度極快,因為小樹枝頭殘餘的積雪並沒有被震落下來。

可蕭邦木然地站在那裡,似乎漠不關心。

「邵劍雄」手腕一抖,九節鞭鞭頭被拔出樹榦。緊接著,那鞭節中的圓環自動疊起,一節接著一節,很有節奏地回到了他的手中,只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邵劍雄」神色冷傲地看著蕭邦,說:「蕭先生是行家,應該知道此鞭的殺傷力吧?」

「是條好鞭。」蕭邦淡淡地說,「這條鞭長度約為150厘米,共分十二節,與普通的九節鞭有些不同,除了鞭把和鞭頭,中間有十節。從外觀上看,大約是民國時期的東西,可能還有些來歷。」

「好眼力!」「邵劍雄」忍不住贊道,「我自從腿腳不方便以後,天天練習此鞭,曾受過異人指點。今天,就讓它舒服一下吧!蕭先生,你覺得你的軀體比那棵樹如何?」

「我只知道我不是樹。」蕭邦冷笑,「就算你的鞭頭能夠穿透石板,也沒用。因為,人是活的。」

「邵劍雄」的鬍子都快豎了起來。

也不知他是如何出手的,那條鞭毒蛇般從他手中發出,剎那間鞭影重重,空氣中頓時瀰漫著騰騰殺氣。那矯若游龍的長鞭,泛著銀灰色的光,將蕭邦層層罩住。

蕭邦的身體似乎根本沒動。但每當鞭頭夾著勁風擊向他的要害時,他的渾身都似乎長了眼睛。長鞭無論是劈、掄、掃、鑽,還是纏、撩、掛、卷,都從蕭邦的腋下、肩上、頭頂甚至襠下落空。

「邵劍雄」大喝一聲,已瘸的左腿忽然抬起,如公狗撒尿一般。那急速收回的長鞭借勢在小腿上纏繞半圈,突然改變方向,帶著呼嘯之聲向蕭邦斜劈過來。這一鞭出奇不意,來勢兇猛,眼見蕭邦就要中鞭。突然,他一個側倒,右手撐地,做了一個「羅漢睡覺」式,那鞭就在離他左肩不到半寸的地方劈下。鞭狠狠地抽在雪地上,頓時,一陣雪霧騰起。那雪濺射到蕭邦的臉上,讓他感到一陣火辣辣的痛。

「邵劍雄」不待蕭邦喘息,右腿一個深蹲,隨即一套「地堂鞭」施展開來。那條九節鞭,隨著「邵劍雄」詭異的招式,專取蕭邦下三路。鞭影中,兩條人影在雪地上騰挪閃展,層層騰起的雪幕浪花般翻滾著,再也分不清誰是攻擊者,誰是被攻擊者。當「邵劍雄」又使出一記殺著,長鞭貼著地面猛掃過來時,蕭邦左手撐地,右手疾伸,準確地抓住了鞭頭。由於力道奇大,蕭邦不得不借勢一個滾翻,巧妙地站了起來。

剛才還靈若游蛇的長鞭,此時竟成了一條死蛇,被二人各自握著一頭一尾,扯得筆直。

「邵劍雄」大喝一聲,盤馬錯步,使勁後拽,然而,那鞭頭彷彿在蕭邦手中生了根。

當「邵劍雄」再次發力猛拽時,蕭邦突然一鬆手,「邵劍雄」收勢不住,仰面倒在雪地上。那長鞭借勢發力,竟打到他的額頭上。頓時,一個大包腫起。

一場驚心動魂的廝殺,瞬間停了下來。蕭邦拍了拍手上粘著的雪,微笑著說:「老兄,『毒龍鞭法』是河北『滄州鷹』老前輩的獨門絕技。你能練到六七分,已經非常難得了。」

「邵劍雄」用一個很不雅觀的姿式站起來,惡狠狠地說:「蕭邦,今天我要是不要你的命,我就自殺!」

「那倒不必。」蕭邦又拍了拍羽絨服上的雪,「其實以你的功夫,找個武術學校當個教練,掙點錢挺好,幹嗎要干這種賣命的勾當?」

「邵劍雄」冷笑著看著他,沒有說話。

忽然,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汽車停著的地方傳來:「其實以你的功夫,開個武術學校都夠了,幹嗎要捲入這場是非?」

但見索納塔計程車的後備箱被緩緩掀開,一個蒙面人慢慢地從裡面爬了出來,並伸了個懶腰,扭了扭脖子。那神情就像一個打了一夜牌的賭徒一樣,渾身都處於慵懶狀態。

蕭邦沒有吃驚,他發現這個蒙面人渾身極其放鬆,而眼睛裡卻是一種淡漠,如池塘里的死水一樣,無任何波瀾。

當那人將手不經意地探入懷中時,蕭邦的瞳孔突然收縮。他猛地躍起,右手向前,像一把犁鏵一樣划過雪地,身體借勢拚命地向前躥出。瞬間,他的身體貼著厚厚的積雪滑出去老遠,接著幾個滾翻,向海邊逃去。

「砰——」一聲清脆的槍響,蒙面人手中的五四手槍槍口冒出一縷青煙。他自信地昂了一下頭,因為他清楚地看見蕭邦前進的身體突然停頓並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他又扭了一下脖子,將左眼慢慢閉上,握槍的右手穩穩端平,發著凶光的右眼,正通過缺口尋找準星。

當準星像一座山峰一樣浮上山坳時,他看見了十分模糊的蕭邦在晃動。他屏神靜氣,食指慢慢地壓向扳機……

當他感覺撞針正撞向子彈時,突然右肩一陣刺骨的涼,一個控制不住的激靈使他全身一震。「砰——」第二次槍聲終於響了。但隨著槍響,那把手槍已掉在地上。

蒙面人側臉一看,一柄匕首已深深地插入自己的右肩。

他咬了一下牙,對「邵劍雄」喝道:「還不快追!」

驚魂未定的「邵劍雄」拔腿向蕭邦追去。跑了兩步,又返過身來,拾起了雪地上的槍。

「邵劍雄」左腿雖瘸,但此時跑起來絕不慢,看上去像頭被獅子追趕的麋鹿。

蕭邦已跑出小樹林,接近海邊。海岸約兩丈多高,是一個怪石突兀的岩壁。

「邵劍雄」追到小樹林邊上時,雪地上到處都是割眼的血跡,蕭邦已中彈無疑。想起剛才的慘敗,他咬著牙。這個地方,本是他布下的陷阱,他斷定,蕭邦已無路可逃!

蕭邦站在岸邊。他回頭看著提槍追來的「邵劍雄」,忍著巨痛,閉上眼睛,張開雙臂,像一隻蒼鷹一樣向碧藍的海水撲去……

「邵劍雄」追到岸邊,只看見一個很小的水花在海面上泛起。他端起槍,對準那個水花,一連開了三槍。

海浪拍打著岩石,又急速地退回去,發出轟然的響聲。

蕭邦沒有再浮起來。

「邵劍雄」轉過身,就看到了蒙面人。

蒙面人來不及將肩頭的匕首拔出來,而是像一頭獵犬一樣,仔細地看著雪地上的血跡。海風吹來,鹹鹹的味道里夾著一絲淡淡的血腥。

「邵劍雄」將手槍還給蒙面人,垂手而立。

蒙面人左手握槍,靜靜地看著海面,像一個垂釣者一樣充滿耐心。

海面依舊波濤起伏。十分鐘過去,依然沒有見到蕭邦浮出水面。

蒙面人這才拿出一把藏刀,遞給「邵劍雄」。「邵劍雄」熟練地割開蒙面人右臂已被血水浸濕的衣服,露出了那柄雪亮的匕首。

匕首扎得很深,似乎刺到了骨頭。

「邵劍雄」迅速將自己的內衣撕下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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