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詭秘的舉報者 第23節

市城管委辦公室副主任方清明在城管系統許多人眼裡是周秀麗的人。兩年前方清明從部隊轉業,是周秀麗將方清明接收下來,安排到鐘樓區城管監察大隊做了副政委,半年不到,又調到機關做了辦公室副主任,方清明對周秀麗一直恭恭敬敬。

真實情況卻不是這樣,別人不知道,方清明自己心裡最清楚:他根本不是周秀麗的人,他能被安排到城管委端上公務員的鐵飯碗,是憑藉陳漢傑的力道。當時陳漢傑還是長山市委書記,周秀麗又是陳漢傑點名提起來的幹部,他就通過陳小沐的關係找到陳漢傑,陳漢傑只打了一個電話,周秀麗就安排了。因此,方清明心裡對陳漢傑多少有點感激之情,卻並不怎麼感謝周秀麗,對陳小沐就更談不上什麼感謝了——陳小沐不是什麼好東西,在部隊搞基建時,陳小沐介紹過來的工程隊就坑過他,害得他臨轉業還帶上了一個黨內警告處分,為那次轉業安排,陳小沐又要了他一萬,估計收這一萬不會是陳漢傑的意思,是陳小沐自己要撈好處。

儘管如此,方清明進了城管系統,特別是做了機關辦公室副主任以後,還是想做周秀麗的人。只要周秀麗安排的事,沒有不努力辦的,背後聽到什麼議論也馬上向周秀麗悄悄彙報,為此得罪了不少人。宣傳科的劉科長是一個,劉科長當面誇他小報告文學寫得好,要他好好寫下去。其實,他就寫了一篇小文章,也並不是小型報告文學,是通訊報道,叫《長山市容的美化師》,是吹周秀麗的。方清明先還以為劉科長不懂報告文學和通訊報道的區別,解釋過幾次,後來才知道,劉科長說的小報告文學是向周秀麗打小報告的報告文學。辦公室主任劉茂才也不是玩意兒。見他風頭健旺,老給他下絆子,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讓他在不知不覺中把領導和群眾全得罪光了。今年五月機關民主評議副科級以上幹部,他的稱職票和優秀票加在一起沒超過五張,其中唯一一張優秀票還是他自己投的,其餘八十多張票全是不稱職和很不稱職。這一來,辦公室副主任干不下去了,主任劉茂才笑呵呵地出面跟他談話,說是機關要精簡,還是下去干副政委吧!操他媽,他這麼講政治,處處緊跟領導,倒跟出麻煩了,麻煩出來後領導也不放個屁!方清明火了,闖到周秀麗的辦公室,問周秀麗:這是不是她的意思?周秀麗當時正和省委領導王長恭通電話,很不耐煩,拉著臉說,「方清明,你是黨員幹部,黨員幹部就是要服從組織分配,實在不願下去可以自找出路!」說罷,把他趕了出來,連他的解釋和想法都不願聽。

這一來,又打回了原形,兩年前一到城管系統就是副政委,現在還是他媽副政委,而且是管政治思想工作的副政委,連過去管過的後勤也不分管了,監察大隊上上下下沒人把他當回事。真是義憤填膺啊,真是恨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啊!這他媽叫什麼世道?怎麼好心就沒個好報?當領導的怎麼這麼忠奸不分?方清明無所事事,又開始寫文章,發泄自己對整個城管系統的不滿,這回不是報社約稿了,是自己投稿,也不是吹捧周秀麗了,是請教問題,這些請教還大都發出來了,是發表在各報「為您服務」欄目里的,請教者的署名都是「一個女城管幹部」或者「幾個城管幹部」。請教的問題計有:作為一個城管女幹部,狐臭嚴重影響工作怎麼辦?作為幾個斑禿患者,我們深為自己的形象影響城管幹部的集體形象犯愁,請問有何最新科學療法?「我是一個城管幹部,因為工作需要,必須經常面對被查處者,可我過敏性鼻炎很厲害,天天鼻涕拉呼,這麼丟人現眼該用什麼辦法及時處理?」周秀麗和城管委的頭頭們並不知道如此虛心求教的人都是他,曾在會上說過,要城管系統的同志們不要再這麼出洋相了,向各報請教這類齷齪問題時最好署上真姓大名!

「八一三」大火一燒,得知大富豪娛樂城門前的那片門面房嚴重影響了救火,方清明估計有關部門非查不可,又興奮了,一夜沒睡著,浮想聯翩,回憶歷史。這一回憶,許多事就想起來了:去年有一次,他跑去向周秀麗彙報劉茂才攻擊領導的言行,正碰上蘇阿福在周秀麗家。他看得很清楚,蘇阿福是送了東西的,起碼有煙有酒,煙酒裡面是不是藏了錢?藏了多少不清楚。後來,不知是過了十天還是半月,又看到周秀麗在辦公室打電話,要鐘樓區城管委的同志們靈活一點,收點佔道費,讓蘇阿福把門面房蓋起來。方清明還記得,區城管接電話的那位領導同志好像挺為難,說是才拆了又建,只怕不好對上對下交代。周秀麗便說,有什麼不好交代的啊?上面是我們市城管,我們不查,誰會查你?真是的,有錢都不知道賺!

嘿,嘿,還真想不到啊,五十歲的人了,他的記憶力竟然還這麼好!

方清明激動不已,連夜寫了封舉報信,是故意寫在城管委文件列印紙上的。做辦公室副主任時,這種質地很好的文件列印紙他可沒少往家裡拿,擦屁股雖說硬了點,墊鞋底還是挺好的。原倒不想匿名,反正他不打算再做周秀麗的人了,把周秀麗拉下馬,送進去最好。轉念一想,卻又覺得不妥。倒不是沒這個膽量,而是不知道周秀麗是不是真收了蘇阿福的錢,如果沒收他就是誣陷了,為了留條退路,才署名「一個正派的共產黨員」。信往哪裡寄?又費了一番躊躇,可以考慮的單位不外乎這麼三個:市委、市紀委、檢察院反貪污賄賂局。市人大最初並不在方清明的考慮之中。可想來想去,想出了一堆問題,周秀麗不是一般人物,和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王長恭的關係太不一般了,只怕這三個單位沒一家敢認真查,搞不好信還會轉回來,落到周秀麗手上。真正敢查周秀麗的,應該是王長恭的對頭,是個不怕王長恭而又想要王長恭好看的人,這個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市人大主任陳漢傑!

這麼一來,這封必將引爆政治炸藥庫、也許會將長山幹部隊伍炸得四分五裂的匿名信便在八月十四日一早,由方清明親手投入了市人大門口的信箱。投信時,方清明是個不起眼的中老年晨練者,正在碎步小跑,只在信箱前停了不過幾秒鐘。可方清明認為,這幾秒鐘必將改變歷史。投下了這顆必將改變歷史的政治炸彈後,這位晨練者繼續向前一路小跑時,面前已是一片令人興奮不已的血肉模糊了……

然而,期望中的血肉模糊卻沒發生,這麼重要的舉報信竟沒引起有關部門的重視,不知是陳漢傑疏忽了,沒將這封信批轉給有關部門,還是陳漢傑批轉了,有關部門不理睬?如此嚴重的受賄瀆職問題竟然沒人認真查處,周秀麗還他媽人模狗樣的在那裡做她的城管委主任,三天兩頭下來檢查工作。有關部門只抓了鐘樓區城管副主任湯溫林和一個管片小幹部,罪名也不是批建違章門面房,竟還只是疏於監管!周秀麗打過的那個重要電話沒一人提起過,不知是不敢提還是上下串通好了,想共同矇混過關?更蹊蹺的是,鐘樓區城管委賬上還真沒有收取佔道費的任何記錄,檢察院辦案人員查了幾次都是掃興而歸——當然,是不是真查也不知道,周秀麗這女主任的後台可是太硬了,是他媽的省委、省政府領導,誰敢找死啊?!

方清明便也不敢找死了,心裡詛咒著世道的可惡,臉上卻不敢露出任何興奮的痕迹,還在自己的副政委辦公室里和同志們一起發牢騷,說是這城管真沒法干,動輒得咎,是你的事不是你的事都往你頭上賴!對周秀麗,方清明更是讚不絕口,不斷有意無意地透露說,自己當年是周秀麗調來的,不是周秀麗,沒準他現在已經下崗了。這倒也是實情,有幾個分到企業的戰友就先後下了崗,連吃飯都成了問題。

原以為這事就算過去了,這番反腐倡廉的壯舉神不知鬼不覺,不會給自己造成什麼致命的損害。這是有經驗的,早些年在部隊因為提拔問題,他也寫過這種匿名信,告他們師長,上面不睬也就過去了,那位師長後來對他印象還挺好,讓他升到副團職轉了業。因此,方清明冷靜下來後,馬上想到了改邪歸正問題,決定好好總結一下前一階段的經驗教訓,繼續努力去做周秀麗的人。從歷史經驗來看,這是完全可能的,他當年能重獲那位師長的信任,今天也必能重獲周秀麗的信任。

萬沒想到,周秀麗偏在他準備改邪歸正的時候找他算賬了,要他去談談。

是在周秀麗的辦公室,方清明進來後,周秀麗正在看文件,連頭都沒抬。

方清明心雖虛著,膽氣倒還壯,一開口就表現出了堅定的本位主義立場:「周主任,我正要向您彙報呢,都氣死我了,它市檢察院抓人抓到我們區城管委來了,還查賬,四處亂翻,同志們意見大了去了,都說是鬼子進村了……」

周秀麗沒理睬,伸手抓起電話,撥通後說了起來:「王省長嗎?那件事我安排好了,您放心吧!他們翻不了天,我周秀麗還就不信了,一身正氣會被誣陷!」

方清明心裡一驚,馬上緊張地判斷起來:周秀麗是不是真在和王長恭通話?

周秀麗仍在和電話里那個不知是不是王長恭的人說著:「好,好,王省長,我知道,我知道,池子大了什麼烏龜王八蛋沒有?我不氣了,您放心,儘管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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