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陳玄武

空氣似乎徹底凝固了,面對著那堵牆壁上的十多個「我」,我感覺整個世界忽然間靜止了,變得不再真實。當你突然間發現自己,變得不再是自己所認識的自己,甚至可能在自己完全不記得的情況下分裂出另一個自己,做著在清醒時完全不可能去做的事情時,你會是什麼感覺?我完全沒想到,這種顛覆一個人二十幾年認知的事,居然讓我碰上了。

冷硬的槍管頂在我的後腦勺上,悟空在我身後冷冷地說道:「沈異,你最好有一個能讓我們信服的理由。」

牆壁上的那個「我」被倒帶暫停了,如果說只是長得酷似,在某些細節上應該與我有區別才對,那麼我就可以對他們說——那不是我。可,畫面中的「我」,不論是神態,還是眼神,都和我如出一轍。

「不是別人,是我。」我不想反駁,不想為這如同夢境般不真實的事實進行任何辯解,我望向龍兵,再一次肯定地說道,「是我。」

「我知道。」龍兵環抱著的手鬆開了,接著,他站了起來,朝門外走去。過了幾分鐘,他手裡拿著一把老式的左輪手槍走了進來,並把彈輪「咔嚓」一下轉了出來,將子彈倒在手裡。

他再次走到我面前,我在他臉上已經看不到失去親人的悲痛,取而代之的是我初識他時那沒有表情到讓人心寒的面容……

彈輪空了,金色的子彈全部聚攏在他的右手上,他看了我一眼,把子彈一顆顆扔到地上,金屬彈落瓷磚的聲音清脆冷硬,最後,他手裡只剩下一顆,他把那顆子彈塞進了彈輪里。

「沈異,我不信邪,在同一時間,你分身兩處,做不同的事情——這事太扯,我不信。不過如果當時和你在一起的不是我,而是悟空,那麼,我會覺得悟空對我說的事情太扯。」龍兵將手槍朝我遞了過來,示意我接住。我瞥了他一眼,沒有動,只是抬頭繼續看牆上的畫面。

龍兵冷哼道:「沈異,我不信邪,但我信命。善惡有報,天在看。現在,是我來對你開槍,還是你自己來,你可以選。」

我扭過頭,身後悟空的頭微微低著,他往上翻著的黑白眼珠,看得人心底發毛。我伸出手,將悟空對著我腦門的槍往旁邊移了移,然後回過頭來,接過了龍兵那把左輪手槍。

龍兵往後退了一步:「一輪,六次,只有一次有子彈。沈異,你只要試兩次,如果子彈沒有射出,那麼,我和悟空兩兄弟,從今往後會視你為親兄弟,我們一起探尋父輩當年的一切,無論發生任何變故,也會與你同生共死。反之,如果槍響了——天意使然,我們會認為你是以命償命。」

我淡淡笑了笑,舉起槍,毫不猶豫地扣動了第一下……我努力讓自己不眨眼,撞針敲空的聲音在空氣里異常清晰,我覺得那聲音像在空氣中擴散開來,震得我耳鼓發痛。

我大大地喘了口氣:「龍兵、悟空,我怕死。」說話間,我扣動了第二下扳機,槍還是沒有響,可我沒有停下,繼續瞪大眼睛,咬緊牙關,將扳機又不停歇地扣動了第三次。

槍還是沒有響。

「夠了。」龍兵目光變得柔和起來,他朝我伸出了手,要接過我手裡的槍。

我聳了聳肩,槍口還是對準自己的太陽穴,說出的話讓我自己都感覺帶著一股從內心深處散發出的寒意:「我怕死——但並不是說我不敢去死!我只是想問你一句,如果我死了,那麼你們家龍老爺子的死,是不是就此畫上了句號?你們是不是只需要給我貼上一個兇手的標籤,然後就可以直接結案了?」

我搖了搖頭:「你——龍兵,不會是這麼粗率武斷的人。所以,你只是試探我而已。如果我是兇手,那麼我就會抓住那一槍的機會,挾持你們中的任何一個,賭最後一線生機。假如我沒猜錯的話,槍里應該壓根兒就沒有子彈。」

說完這話,我第六次扣動了扳機……

撞針清脆冷冽的響聲,在我耳邊又一次響起。同時,我雙腿一軟,差點倒了下去。我咬著牙盡量讓自己不要失態,但還是忍不住彎下了腰,劇烈急促地大喘起來。

悟空從我身後輕而易舉地拿走了那把手槍,他緩緩走到我跟前,和龍兵站到一起。龍兵又往後退了一步,好像這樣可以把我看得更徹底一些,也更仔細一些。他點了點頭:「看來老爺子說得沒錯,沈朝陽的兒子,血管里流著沈家的血液,是能夠擔當大任的漢子。恭喜你,你贏得了我們兩兄弟的信任,老爺子走了,我們需要人,需要能夠真正信任的人。沈異,你就是我們想要的人。」

「是嗎?可我覺得你們不是我想要結識的人。」我的呼吸慢慢恢複正常,我輕蔑地看了他倆一眼,「現在,我想回去了。龍宅一點兒也不好玩,也採集不到什麼能夠讓我當小說素材的東西。既沒有靈異,也沒有陰謀,連一個像樣的宅斗都沒有。只有幾個瘋了的傢伙,滿嘴胡言亂語,還把自己裝扮出各種了不起的樣子——」我學著龍兵的樣子聳了聳肩,「再見,我回家了。」

說完,我挺起胸朝外面大步走去。

我用力拉開門,我的身體甚至已經感覺到外面房間撲面而來的氣流。我邁開步子,身後是一個我完全不用深入、也不值得我深入的複雜世界。

「你父親沒死!」龍兵突然大聲叫道。

我停住了,靜止在原地。龍兵繼續道:「不只沈朝陽沒死,我和悟空的父親也沒死,他們應該在一個我們無法到達的地方。」

我轉過身,皺著眉望向他:「龍兵,你們龍家人能不能對我說些讓我覺得真實一點的事情?你對我說說有哪一隻股票會升,哪只會跌,都會讓我覺得靠譜一點。」

「沈朝陽,1958年生,妻子陸琴,兒子沈異。二十六年前離開家,對家人說是跟著某工程軍部隊到內蒙古進行地質勘察。三個月後,蓋著某部門印章的死亡通知書寄回到他的戶籍所在地,撫恤金為人民幣五千元。」龍兵盯著我緩緩說著,「你,沈異,二十六歲,初中畢業讀了預科,十九歲拿了大專文憑,接著進入部隊,在雲南某武警支隊工作,入伍第二年被借調到雲南省公安廳緝毒辦公室,協助辦理雲南毒王坎八案,與雲南公安廳的公安幹警一起工作了三年,最後因為誤傷了一位戰友,提前複員。沈異,我說的都沒錯吧?」

我盯著他道:「沒錯,不過,我複員不是因為誤傷了一位戰友,而是開槍打死了一個曾經救過我命的戰友。」

「為什麼呢?」龍兵歪著頭問道。

「因為被毒販收買的武警,上軍事法庭可能只是判個監禁。而我個人覺得,他必須和那些被他害死的戰友一樣,去死!」我平靜地說道,言語間,彷彿暫時遠離了這座紙醉金迷的城市,遠離了讓自己無法放開手腳的俗世,回到那個用生死來決定對錯的叢林。

我將脊背挺得更直了。

悟空自始至終沒出聲,這一會兒,他終於望向了龍兵:「哥,我的看法現在和你一樣了,沈異不可能是兇手。」

龍兵點了點頭:「應該說——沈朝陽的兒子,不可能是兇手。」

說完這話,他扭頭對那幾個黑衣人說道:「把宅子外圍的監控錄像也全部找出來看一下,看看昨晚到今天還有什麼人進出過龍宅。」

我猛地想起那張詭異的紙條,以及我房間門縫下那奇怪的人影:「龍兵,方便讓我看一下昨晚我的房間外的監控錄像嗎?」

龍兵可能是沒聽清楚,還盯著旁邊的屏幕:「龍宅里的監控只局限於走廊與公共地方,任何一個房間都有著足夠的隱私,就算是廚房也不例外。」

「我想看的就是走廊。」說完,我猶豫了一下,然後朝他走了過去,站到他身邊,彷彿之前發生過的一切不愉快並不曾存在過一般。

「你房間外面的走廊?有什麼問題嗎?」悟空靠了過來。

「嗯。」我看了他一眼,之前那讓人心生寒意的兇悍表情已經從悟空讓人害怕的臉上消失了。

「大概幾點?」龍兵沒有回過頭,像是故意避免與我的視線接觸。

「凌晨一點十分左右,就在昨晚我們回來後不久。」我回答道。

「你的意思是昨天你回來後,走廊上有什麼人窺探過你?」悟空追問道。

我沒有說話,龍兵也沒有問我什麼,他操作著滑鼠,游標在電腦上快速移動,很快,一份視頻被打開了,龍兵將時間拉動到了一點十分。

空蕩的走廊……

電腦右下角的時間顯示欄一秒一秒地變換著……

依然空蕩的走廊……

一點十四分……

一個穿著黑色衣褲,龍宅保安員打扮的男人出現了,他個子不高,身材矮壯,微微低著頭,看起來像是在正常巡視。

他在我房門前停住步子,接著蹲了下來,看上去是在系鞋帶。他系得很仔細,頭依然微微低著,攝像頭拍不到他的面孔。

突然,他的右手往旁邊動了一下,一片白色的東西快速而精確地塞進我的門縫裡。

隨後,他站了起來,快步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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